洛阳,城东银杏街。
时入九月,街旁的银杏树早已硕果累累,在阳光下毫不娇作的尽情展现着属于它们的魅力。虽然已经入秋,但洛阳中却还是留下了几分昔日酷暑的痕迹,闷热难当。所以,即使现在是白天,街道上的行人却依旧不是很多。
唐嫱不明白为什么唐尧会挑这个时间段出门。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手上的动作可丝毫不慢。很快就替唐尧打理好了衣冠面容,嘱咐唐翎留在客栈中等他们回来后,唐嫱便推着唐尧,开始在银杏街上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
没错,就是漫无目的闲逛。唐尧从出客栈后,就一直在低头思考事情,并没有说要去哪儿。唐嫱自然不会去打扰他,更何况,在玄玉楼中呆久了,她还很乐意在洛阳城里多逛上几圈呢特别是和唐尧在一起。
“子玉,毒蛊一案,你到底打算从何处入手啊?”也不知逛了多久,见唐尧还是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唐嫱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带着一丝委屈低声询问道。
真是,我把唐翎那小家伙留在客栈里不带出来,就是想趁机和你独处一会儿啊!你可倒好,脑子里一直想着案子,连句话也不跟我说!
“世间蛊虫,千奇百怪,而且种类繁多,甚至还不乏一些世人尚未发现的奇蛊,”也许是听出了唐嫱口吻中的那抹哀怨,唐尧紧锁的眉头稍微舒缓了一些,“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大概方向,但想要找出具体是哪种毒蛊,其难度还是不小,绝不亚于大海捞针。所以,我打算换个思路来解决这件案子。”
“换个思路?什么意思啊?”
“去表,寻本,”唐尧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淡淡的吐出了这四个字,“害人的不是毒蛊,而是在暗地里操纵这些毒蛊的黑手,或者是一群黑手。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肯定还会继续犯案。如果我们运气好,我想……也许我能先他们一步,提前找到下一个受害者。”
“真的?子玉你找到那些人的杀人动机了?”唐嫱满脸惊讶的问道。
“嗯,不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准或不准,我们还得亲自去验证一下,”唐尧点点头,“阿嫱,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些被变成怪物的受害者们,彼此间有没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共同点?”
“共同点?不会吧,”唐嫱歪着头想了想,“朱捕头那儿不是早就查过了吗,那些受害者们不论是家族、还是个人,彼此都并无半点联系,凶手完全是随性犯案啊。子玉,怎么你现在又说有共同点了?”
“从最初的付平开始,其后每一个受害者,身份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其本家在洛阳,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力。这是第一个共同点,”唐尧冷静的分析到,“可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在各自家中,却又都不是什么类似顶梁柱般的角色,只是和各家家主有着不浅的亲情关系罢了。一个没什么,两个、三个也可能是巧合。但一连九起案件,每个人都是这种情况,这还不够奇怪吗?”
“所以我才大胆推测,这个凶手,并不是在漫无目的的乱杀人。官府封锁了消息,不想让百姓们恐慌,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他们却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肯定会对官府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心存不满,现在可能没什么,毕竟不满的人只是占少数。但如果受害者越来越多呢?只怕到时候,洛阳会陷入一场空前规模的浩劫之中啊!”
“所以!咱们只需要把目光锁定在洛阳城中的那些大族子弟们身上,只要盯紧了他们,凶手就会自己撞上门来!对不对?”唐嫱闻言恍然大悟,脸上顿时露出了钦佩之色,“子玉,还是你的脑袋好使!要我看呐,像朱捕头那些人,就是吃白饭的!捆在一起都顶不上你的一根小指头!”
“话不能这么说,”唐尧缓缓摇了摇头,“朱捕头他们身在官家,要考虑的和需要顾忌的方面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破坏掉一大群人的利益,所以查案时自然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大胆迈步。我们却不同,我们身为客人,又是江湖中人,只需要一心断案就可以了,不用像他们那样顾虑太多。”
提到朱鸣,唐尧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也许,朱捕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些共同点,也许他早就和知府汇报过了。但官家的利益,却让他不得不做个哑巴。”
“阿嫱,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错误。一切,都是用利益二字来衡量的。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件事即使是错的,那也是对的。相反,破坏大家利益的事情,即使功在社稷,也会被钉上千秋祸首的标牌!”
“子玉……”看着唐尧突然冷下来的脸色和语气,唐嫱担心的伸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她知道,唐尧又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了。
“……抱歉,我失态了,”好一会儿,唐尧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才逐渐平复下来。轻轻拍了拍唐嫱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唐尧颇为无奈的凄笑道,“我的心境还是不够坚定啊。奉明大师曾无数次的告诫我,要信仁守义,方能克成大道。现在看来,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四字真言吧。”
“放心吧子玉,奉明大师早已参透天地大道,有他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唐尧眉宇间的失落和自嘲,看得唐嫱一阵揪心,赶忙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话题,“对了子玉,既然咱们已经有了目标,那应该先从哪家查起呢?”
“先不急,我想先从这儿开始调查,”唐尧抬手示意唐嫱停下,抬眼看了看头顶那写着“杜记药坊”四个大字的镀金匾额,“有毒的地方,就会牵扯到解药。这里是全洛阳最大的药坊了,我想,凶手说不定会在这儿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这地方也忒怪了,大白天的不开店迎客,门窗紧闭是个什么意思?”
“不正常,才说明我们没找错方向啊,”唐尧嘴角浮起一丝自信的笑容,“阿嫱,去叫门。”
还没等唐嫱上前,一直紧闭的药坊正门突然从里面轰然大开。紧接着,一道翠绿色的身影猛的从里面摔了出来,跌跌撞撞的退了好几步,最终好巧不巧的倒在了唐尧怀里。
“子玉!”唐嫱惊呼一声,当下一个箭步冲到唐尧面前,毫不客气的将那道翠绿色身影给扔到了一边。看着唐尧脸上的痛苦之色,唐嫱顿时急得方寸大乱,“子玉!子玉你怎么样?腿上哪里疼?要不要紧?你说话啊子玉!”
“咳咳……我没事,只是那人撞得有些重了,可能牵扯到了……旧伤,”唐尧重咳了几声,冲唐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放心,我的伤势我自己心里有数,现在只是难受点罢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唐嫱迅速拿内力检查了下唐尧的双腿,发现的确如唐尧所说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喂喂!他没事,我可有事啊!”就在这时,耳旁突然传来了一道气鼓鼓的声音,“摔死本姑娘了,凶巴巴的母老虎!手劲这么大,当心以后没男人要!”
“你!还!敢!说!话?!”唐嫱一听就知道这声音是谁的,顿时火冒三丈,噌的从地上蹦了起来,刚准备出手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唐尧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出?”唐尧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靓丽、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带着一丝试探性的问道。
“你是……唐尧哥哥?”唐尧那一句“是出”,小姑娘顿时呆住了。重新仔细的看了看唐尧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腿,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唐尧哥哥,你只是和唐尧哥哥长得很像而已,但他不是瘸子。”
“你找死!!”唐嫱火气顿时又上来了。
“阿嫱,等下,别冲动!”唐尧皱眉喝住了暴怒的唐嫱,“这是我小师妹,云是出。你忘了吗,当年她的父亲云其疏曾在唐门做过名誉长老。只不过我出事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唐门了,所以云师妹并不知道我……我的双腿已废。”
“云长老吗……”唐嫱愣了愣,那时候她还没开始跟着唐尧,自然不了解内情。但云其疏的大名,她却是知道的。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是传闻中医圣云其疏的女儿?
“你真是唐尧哥哥?”云是出听唐尧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那段过去,内心不禁开始动摇了,“可你的腿……”
“喂!你这小丫头,怎么还不滚?”还没等唐尧开口解释,杜记药坊中就又走出来了个满脸不耐烦的中年人,那老气横秋的态度一看就是嚣张惯了。可当他看到云是出身旁突然多出来的唐尧和唐嫱后,脸色微微一变,“你们是?”
“劳驾,官府查案。”对这种人,唐尧向来不会有好脸色。径直从怀中摸出朱鸣给他的衙门令牌,在那中年人面前晃了晃。这是朱鸣特地帮唐尧借来的,为的就是当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让唐尧独自应对一些突发状况。毕竟洛阳那么大,每天的事情堆得都和小山一样高,朱鸣不可能只围在唐尧一人身边转吧?
“这……”那中年人见唐尧突然拿出了官府的令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原……原来是官爷微服亲至,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恕罪!恕罪!”
“免了,能带我们进去看看吗?”唐尧收回令牌,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官爷,小店今天已经打烊了,多有不便,您看……要不您改天再……”
“改天?”中年人这副心虚的模样,让唐尧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当即不悦的呵斥道,“官府查案,你当大街上买菜吗?还能讨价还价的?速速让开!”
“就是!快点让开!”云是出从唐尧身旁探出脑袋,狐假虎威的冲中年人挥了挥小拳头,“阻挠官家查案,小心把你给抓回去!”
“杜三,请他们进来吧,”就在众人推搡之际,那中年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慵懒的沙哑男声,“既然是官府查案,我们自当多多配合。”
杜三面皮猛地抖了抖,满脸不情愿的侧过身来,给唐尧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阁下就是此间掌柜吗?”看着不远处倚在柜台旁的男子,唐尧礼貌性的冲他点了点头。就在他准备忽略他、开始审视四周的时候,一道无形的杀气突然扑面而来!
唐尧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暗器捏在了手里,可很快,这道杀气又凭空消失了。唐尧错愕的看了眼那位掌柜的,两者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相撞了。
只对视一下,唐尧就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唐尧有些心惊,多少年下来了,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明明这个人年纪比自己大不到哪里去,明明他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明明他一点气息也没流淌出来,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内心深处,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唐尧知道,这种颤抖,就是害怕。
“草民杜廷,拜见官爷。”就在唐尧恍惚之间,那年轻人已经吊儿郎当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杜廷吗,你是这杜记药坊的掌柜?”唐尧回过神来,立刻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惊诧。不管怎样,自己决不能露出哪怕一丝怯色。
“正是。”
“好哇你!”云是出又从旁边蹦了出来,“刚刚就是你让那杜三把我赶出来的?”
“是又如何?”杜廷挑了挑眉毛,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欠揍表情。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云是出气得小脸涨红,“你就……你就不能……不能委婉点吗?你什么人啊,怎么能对我一姑娘家那么粗暴?你要把我摔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摔出毛病来?呵,你现在不是挺精神的吗?能有什么毛病?”
“怎么没毛病?我屁股现在还疼呢!”
“那是你屁股肉少,”杜廷翻了个白眼,“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姑娘家呢,屁股上都没二两肉,你是人还是猴儿啊?”
“你你你!”云是出气得小脸煞白,在原地哆嗦了半天后,突然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