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能不委屈?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家,先是被无情地给撵了出来,现在又被当众羞辱“屁股上都没二两肉”。说又说不过杜廷,打……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貌似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天意使然,现在的云是出,只剩下了大哭这唯一的选择。
杜廷显然没想到云是出的眼泪会如此干脆,说下就下。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虽然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他的心境,却已经被云是出给搅浑了。
“杜掌柜!”唐尧一边安抚着不断抽泣的云是出,一边愠怒的对杜廷质问到,“阁下好歹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心胸却小如针头?!我家师妹只不过是抱怨了几句,你有必要如此言语中伤吗?”
听着唐尧的怒斥,杜廷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抽了抽,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一旁的杜三看出了他的为难,当即向他投去了个询问中还带着一丝狠戾的眼神,但却被杜廷给摇头制止了。
开什么玩笑,一个只懂得掉眼泪的小姑娘罢了,还能杀了她不成?本来自己被噎住就已经够丢脸了,现在再被逼得恼羞成怒、不惜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痛下杀手,那以后自己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更何况,内心深处的那份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官爷……今天来鄙坊,不是为了查案吗?那咱们就别站这儿闲聊了,赶紧开始吧。”良久,杜廷才猛地扭过头去,似乎是想把这一篇给翻过去。但唐尧怎会让他如愿?手中寒光一闪,三根小指长的银针便如疾风般划过了杜廷的脸颊,几乎是电光火石间,那三根银针便已在后者脸上留下了三道极其细微的血痕。
“官爷这是什么意思?”唐尧动手的瞬间,杜廷就感受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但他吃准了唐尧不会下死手,所以并没有躲,而是站在原地,任凭唐尧手中的暗器贴脸擦过。
“向我师妹赔礼道歉!”唐尧低喝一声。另一边的唐嫱虽然心里不怎么情愿,但还是满脸戒备的将云是出护在了身后。
“道歉?”杜廷诧异的回头看了眼唐尧,突然笑了自己有多久没向外人道过谦了?哦对,自打生下来,直到现在,从来没有过。
“掌柜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看着随时都会暴走的杜廷,杜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官爷毕竟是官爷,您别忘了咱们药坊……”
“……我知道了,”杜三的话宛如一盆冷水,将盛怒的杜廷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是啊,这时候自己可不能意气用事啊。现在不过是道个歉罢了,在那件大事面前,折点面子又算什么呢?想到这儿,杜廷心中反而舒服了许多,当即冲着唐嫱身后的云是出微微躬身、满脸诚恳的说道,“姑娘,先前是在下无礼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师妹,你的意思呢?”唐尧别过头去,温柔的问向已经止住眼泪的云是出。
“嗯……勉勉强强吧。”云是出撅了撅嘴巴,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听到“勉勉强强”这四个字的评价,杜廷原本已经平复下去的心境差点又被激了起来。当他对上云是出那副得意洋洋的目光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小豆芽菜,且让你嚣张一段日子!等大事定后,我定要把你抓回去杀……不是,狠狠打屁股!
“阿嫱,去检查一下这个药坊,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云是出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接下来就要忙正事了。唐尧本想亲自去搜查的,但一想到这儿还有一个完全看不透的杜廷,就又打消了念头,“对了,带上我师妹一起吧。她对药物之类的东西极其敏感,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遵命。”和唐尧相处了那么久,两人早已心有灵犀。有时候唐尧甚至什么都不用说,仅凭一个眼神,唐嫱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忌惮的看了眼杜廷后,唐嫱极不情愿的拉着云是出向药坊后堂走去虽然唐嫱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好感,但唐尧已经亲自开口了,她又怎能拒绝呢?
“唐嫱姐姐,这家药坊有古怪!”本来唐嫱没打算和云是出有太多的交集,查案又不是过家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帮上什么忙?可没想到,一离开唐尧等人的视线后,云是出就主动拉住了她,在她耳旁轻声说道。
“古怪?”唐嫱心说今天还能有什么比你更古怪的吗,“哪里有古怪?”
“这里面好多药材,都被参杂了其他东西,”云是出一扫先前的古灵精怪,满脸严肃的抽出了一个小药柜来,随意抓出了一把草药,“唐嫱姐姐,你来看。”
“这是……”唐嫱小心拨弄了下云是出小手中的草药,立刻发现了十几片隐藏在草药中、大小不一的黑色片状物。其色相、外形等一切的一切,都和周围的深黄色草药格格不入。而且藏蔽极深,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这是降七草,”见唐嫱一脸茫然,云是出低声解释道,“降七草分两种,一种外呈甘蓝色,一种外呈暗灰色。前者可用于入药、观赏,并无害处后者却截然相反,暗灰色的降七草只生长在北疆,不仅种植极难,而且还内含剧毒。成熟的降七草磨碎后,就会变成我手里的这个颜色。一旦误服,就算是顶级高手,也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来逼出毒素。”
“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小份而已,”云是出指了指陈列两旁、数都数不清的小药柜,“这些药柜里,全部被混进了降七草。别惊讶,我爹从小就教我闻药、识药,药材的味道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我来洛阳其实没多久,今天本来是想随便逛逛城中药坊的。结果刚一进门,这降七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所以我才……才会被杜廷那个王八蛋给赶出来。”
说到杜廷,云是出又变成了气鼓鼓的包子脸。
唐嫱这才回想起来,先前云是出的确是像被赶鸭子一样的给赶了出来。难怪,如果这杜家人真的在图谋什么事情的话,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懂药的外人乱闯呢?
可自己刚刚也碰到了降七草,那岂不是……
“放心吧唐嫱姐姐,这降七草虽然有毒,但只要不是口服,就不会中毒的!”似乎是看出了唐嫱心中所想,云是出赶忙好言安慰道。
“原来如此,”唐嫱这才松了一口气,从云是出手中一把夺过药柜,转身就要往外面走,“这杜记药坊果然有鬼!居然在治病的药材中下如此毒药,这要让人吃了,岂不出大事?不行,我得立刻把这个带去给子玉!”
“哎哎哎,别急啊,”云是出急忙拉住了唐嫱,“这么毛躁干嘛?你忘了,杜家人可还在外面呢!你现在出去对质,万一他们死不承认怎么办?说不定他们还会反咬一口,诬陷是咱们冤枉好人、借机公报私仇呢!”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唐嫱停下了脚步,虽然不想认同,但云是出说得的确在理。
“简单!捉贼要拿脏,捉奸要拿双,”云是出得意的晃着小脑袋,“他们在这里放了降七草,肯定是有所图谋!唐尧哥哥现在不是大官儿吗?咱们可以先把这个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后装作不知情的离开。等稳住外面那两个小贼后,再让唐尧哥哥暗中调人来盯着他们!”
“降七草的药性挥发很快,除非是在北疆之地,否则很难储存太长时间。现在他们已经把降七草混进这些草药中了,所以我猜测,如果他们想做什么不轨之事的话,应该就是近期了!咱们去衙门里多请些高手,看住了杜记药坊,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这倒不失为一条良策,”唐嫱有些惊讶的看着云是出,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她的确要比自己有见解。至少像这么周全的计划,唐嫱自问是想不出来的,“那好,咱们就先假装不知道吧。等回去了,再请朱捕头派人过来。”
“朱捕头?”云是出闻言一愣,“唐尧哥哥难道不是洛阳的总捕头吗?”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官府请来协助断案的客人罢了。虽然可以自由出行,但调遣官府差人,我们还没有那个权力。”唐嫱一边小心的把药柜放回原处,一边淡然的说道。
“啊?”云是出失望的垂下了小脑袋,沮丧的嘟囔道,“我还以为唐尧哥哥是大官儿呢,真失望,我都已经想好怎么打着他的名号在洛阳白吃白喝了。”
唐嫱听到云是出小孩子般的抱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原本心中对她的芥蒂之念,此时也不知不觉间少了许多……
“盟主,那三个人已经走远了。”目送着唐尧等人离开后,杜三重新锁好了门窗,这才毕恭毕敬的向杜廷汇报到。
杜廷,不,应该说是拓跋城,此刻已经褪去了脸上的那层人皮面具,以及身上的所有伪装,露出了他那妖邪的本尊容颜来。拿手随意挽了挽自己暗红色的头发,拓跋城突然从柱子上拔下了先前唐尧打出来的那三根银针。
“看来,无妄台派了个比较聪明的人来啊,”把玩着手里的银针,又联想起刚刚唐尧那警觉的模样,拓跋城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惜啊可惜,纵使你再聪明,也终究不是本座的对手!”
“盟主圣明!那唐尧万万不会想到,今日他所以为的种种巧合,皆是盟主早已布下的大局!”杜三点头哈腰的奉承道,“咱们神教在洛阳经营多年,耳目之众岂是无妄台和宋廷可以媲美的?那唐尧已然对此处起了疑心,接下来一定会把重点放在这里。盟主用一个并不存在的杜廷,就牵制住了唐尧和无妄台的目光,实在是高啊!”
“哼,本座的智慧,岂是那些下等人可比的?”拓跋城冷哼一声,“唐尧?呵……他自以为找到了关键,殊不知,这条关键,正是本座恩赏给他的!行了,咱们在洛阳布了那么多年的局,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去传令给阴骨师,五天之后,让他进行下一步计划!”
“五天?”杜三呆了呆,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盟主,这五天……是不是有些太急了?请您恕属下僭越,现在已经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了,还需小心谨慎、仓促不得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拓跋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但本座告诉你,现在不能缓,也缓不得!无妄台已经介入此事,快刀斩乱麻才是眼下的取胜之道!小毒狗和我妹妹,已经在无妄台中做好了准备,只要洛阳一乱,无妄台必定下山来援。我们就可以乘虚而入,彻底覆灭无妄台!”
“届时,就算那奉明本事再通天彻地,也挽回不了败势了!哈哈哈哈!”一幻想起奉明匍匐在自己脚下待死的模样,拓跋城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遵命。”看着正在兴头上的拓跋城,杜三原本想要继续劝诫的话刚到嘴边,就又被他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罢了,盟主的大智慧岂是自己可比的?还是乖乖听从盟主大人的话吧。
“对了盟主,”等拓跋城笑声降了下来,杜三才拱手问道,“那个先前胆敢顶撞您的小妮子,要不要属下找个机会……把她弄死?”
“嗯?你是说……唐尧的那个小师妹?”拓跋城皱了皱眉,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云是出那委屈巴巴的包子脸来。
“……算了,随她去吧。一个小女娃,能掀起多大的浪来?”拓跋城思考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当前之重,还是在于无妄台,不要把精力分散到其他不相干的人或事上。”
“是。那盟主,如果您没其他吩咐了,属下这就派人把那些混了降七草的药材分发到各个药铺中去。也好为您的最后一步计划提前做好准备。”
“那些降七草珍贵的很,本座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们从大辽带来洛阳,”拓跋城有些些不放心的嘱咐道,“杜三,运走的时候,你最好再仔细检查一遍。先前唐尧身边那个女人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虽然他们走时什么也没查到,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放心吧盟主,”杜三自信的拍了拍胸口,“除非真正的行家,否则绝不会认出那些降七草的!唐门虽然也用毒,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降七草又生长在北疆,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也是……那行,你且去吧,”拓跋城点点头,“见到阴骨师后,告诉他,让他抽空带着杨怀风来我这儿一趟。”
“遵命!”
目送着杜三离去的背影,拓跋城再度陷入了深思之中。此战,对他、对整个朝天盟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所以他每天都会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一遍整体计划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不管是无妄台,还是唐尧,还是洛阳官府,从一开始,他们的出发点就错了。因为拓跋城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洛阳,而是和洛阳唇齿相依的无妄台。
当年汴京一战,无妄台、绝城、盛家堡三家联手,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还差点让整个朝天盟命脉断绝。这在拓跋城心中,是永远无法抹除的伤痛。将这三家杀父仇人挫骨扬灰,已经成为了拓跋城活下去的动力。这么多年下来,他除了废寝忘食的练功外,还在不断的壮大朝天盟,将一枚又一枚的钉子暗中钉在了三家势力身旁。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天盟已然恢复了元气,拓跋城知道,现在,该是他报仇的时候了。
三家势力之中,拓跋城最恨的,也最为忌惮的,就是无妄台。正因如此,他也把无妄台定为了自己报仇的第一个目标。但想要报仇,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那就是没有内应。
数年时间,朝天盟已经把控了大半个洛阳城。但无妄台,因为奉明的存在,他们却始终渗透不进去。所以小毒狗被抓回无妄台,拓跋城没有去救拓跋凤被卷入开庙会审时,拓跋城还是没有去救。嘴上说得是相信妹妹,但实际上,拓跋城还是希望拓跋凤能凭借着自己化险为夷,继续蛰伏在无妄台中。而后来,也的确如了他的愿。
计划其实很容易想,毒蛊杀人,把洛阳搞得人心惶惶,再放出谣言,把这件事往朝天盟身上扯。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把无妄台拖进这场巨大的漩涡里来。只要无妄台把目光定在了洛阳身上,那拓跋城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他深知,无妄台身为江湖门派,是不会轻易把手伸进官府所管辖的地方的。杀再多的人,如何断案也是官府的事。只有让无妄台察觉到了朝天盟的存在,才会让他们正式重视这件事。换句话说,毁掉洛阳,就是为了吸引无妄台派主力下山来救。届时,无妄山上守备必定空虚,自己就可以趁虚而入,率神教主力攻山。有小毒狗和自己的妹妹拓跋凤里应外合的话,赢,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父亲大人啊,你在天上看着吧,我会将当初那些伤害过咱们的人,一个一个,全部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