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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县鲁庄在北,登封唐庄在南,密县超化寺在东。鲁庄梁窑是李际遇的老家,唐庄南窑则是李际遇落脚存身之处,也是他舅家。鲁庄集,熙来攘往,炸油条的白布篷子已被薰成了灰布篷子,集市一角,乞丐卧着面口袋,头枕着鞋,睡在肮脏的地上。忽地一阵骚动,一个乞儿边跑边往手上的馒头吐口水,随即,卖馒头的小贩执着扁担追撵上来。骚乱刚平静下去,又忽地一阵乱哄,只见人群之中,一个胖子扯住一个穷棍的脖子,胖子叫道:“两三伙子寻不着你,搁家喂驴哩,搅料哩,搁哪学生意去了,哄俺。娘的,家里还有扫炕的小扫帚,日子过得倒精道。怎地,俺将你那死爹的老屋再刨出来还俺?恁没钱,将才俺见你扑扑溜溜吃了两三碗。不怕见面狠,就怕腚后跟。个孬孙,再不还钱,你上哪俺上哪,薅住你的脖儿四处转宅子。你丈人不是牛经纪么,你这个二门婿还借不来五两银子还帐?这就薅你去,就不信荞麦皮榨不出油来”。胖子薅着穷棍的领子去了,忽地又是一声大叫,却是个女声,集市又上演了卖身葬夫的场景,几个老者在一旁劝道:“人死了还中哩,将他的衣裳脱下来换吃的,恁还能得个活命”。

李际遇叹了口气,道一声都炸了集,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放在桌案上,起身离去。刚走了几步,正欲拐进一处巷子,“李三!”,忽闻有人唤他。僻巷内,麦穰屋顶上长了棵半人高的小树,屋檐下,黄墙旁,梁窑村的老邻居正开导李际遇。老邻居叹道:“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好事变坏”。李际遇道:“俺的地叫谋了去,也算好事?”。

忽听吹打声由集上传来,二人立在巷口观瞧,只见一顶蓝呢轿被簇拥着,走在头前的是几个吹鼓手,吹鼓手后边一人执着三眼铳对天鸣放,轿子后边则跟着几个捧着猪头,端着果盘的人。“瞎眼的王八,冲撞了老爷,一时拿你到县里打二十个板子”,狗腿子呼喝道。

李际遇道:“姓姚的?”。老邻居道:“你没得闻呀,姚启时选了凤阳府颍州通判,正是快活象意时节,这是去祭坟哩”。李际遇冷笑道:“人家过年咱过难”。看着李际遇,老邻居担心道:“别要如此,量小福亦小,听闻你在矿上就不是个安生的,姚若时夺了你几亩地,谁叫你揭了他的债,还不上利钱”。李际遇道:“好一场屈官司,合衙门的人都叫他使银子使透了,倒也得计得紧,俺还直着脖子在堂上与老爷犟哩,全不算一个人”。老邻居叹道:“饿死莫做贼,气死莫告状”,又道:“唉,凡百忍耐些,不忍耐咋个活?不过是钱财之事,有那血海深仇的,心意又怎肯平,不平又如何?就是这般世道,只当是咱前世的报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今生不如人,积个来生吧。我说的句句都是正经,你别要当耍”。李际遇道:“不是这话,恁瓤还说俺现藏着刀子要杀他,叫县上讹拿,俺这才跑到登封”。恁瓤便是那咱,那时。说罢,李际遇向老邻居施了一礼,向僻巷深处去了。老邻居看着李际遇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行了几步,却看到牛市上一片嚷叫,只见两头牛各退一步,正欲抵角。

李际遇在僻巷中转了几个弯,寻到一户人家,进了院中,一片狂吠声中,他叫道,看住狗!又叫道:“牛四!牛四!咋地,没搁家?”。终于,牛四由屋中迎出,道,“三哥,几时来的,今天矿上不炸山了?”。李际遇道:“矿上的火药都叫你抵盗了家去,使啥炸山?”。牛四闻言一眯眼,冷脸道:“三哥,还当你有何见喻,要是这般说话,俺有甚好情留你进内”。李际遇闻言,与牛四对视片刻,道一声俺叫你没得鸟弄,转身就走,牛四连忙追上去,“三哥,三哥,和你扑闹着玩哩”,说着,牛四将李际遇拉进堂屋,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子,塞到李际遇手里,道:“这几天就赚这些,分外再有个钱,天打雷轰”。李际遇将银子抛到地上,道:“小人情状,俺今天来只为替你做个牵头”。说罢,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厢房内有两个老者,老妪坐在案桌旁,用擀面杖,在菜板上碾着火药,老爷子则骑在长凳上,也正在擀着什么,他不时从身旁捻出张一指宽的黄裱纸,双手在板凳上擀了擀,就变成了卷炮仗的纸卷。堂屋,牛四道:“客人要甚花样,炮打午门,乱箭杨七郎?”。李际遇道:“蠢牛,俺说了,客人要火药,不要炮仗”。“客人要多少?”。“恁有多少?”。“十斤”。“诓俺,你在矿上回回夹带得也有二三斤,几年下来——”。“三哥!你就说客人给几个钱”。李际遇道:“一钱银子两斤”。牛四道:“不成!这买卖没有兴头,俺的硝引一月只得五斤,制成炮,两斤药赚三钱多哩”。李际遇道:“俺就是问你这硝引,磺引,帮俺弄成了,有一两银子相谢”。

牛四道:“你上密县寻开硝铺的王老四,管保中,甚违禁不违禁,他家六七岁的娃娃都光着屁股,顾不得这许多了”。

李际遇家后的一片林地,马扎儿在林间叽喳着,马扎儿黑头,蓝身,尾巴比身子长,就是喜鹊。这是一处清幽所在,用文乎的说法,颇为幽敞。这时,在林间的空地上,刘洪起挥起左拳向蒋发打去,蒋发一个侧身,避开了来势,李际遇正欲收拳,蒋发的右臂已粘住了刘洪起的左臂。蒋发的右臂绕着刘洪起的左臂急剧地旋动着,急切之下,刘洪起竟是抽不脱。只得拼尽全力同蒋发一同旋动臂膀,两人的衣衫搅在一处,竟是在争节奏。蒋发忽地高叫一声走,随即一扭腰,将刘洪起扯向身后,刘洪起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他回身诧异地看着蒋发,道:“缠得俺浑深走不脱,蒋师傅这是啥拳法?”。蒋发回道:“庄稼把式,不成一个招牌,没名号”。郑乐密在一旁道:“老蒋,这话太奇,不是骂刘掌柜么,庄稼把式栽了刘掌柜的脸面?”。蒋发不理郑乐密,只道:“刘爷好步法,这一下,俺还未见有人立得住”。一句话,将郑乐密说得心中酸痒,曾经,他缠着蒋发,但蒋发就是不教他,他想蒋发的功夫,就象孩子想吃奶。在旁人问蒋发使的是什么拳时,蒋发一律自称为庄稼把式,后来陈家沟将蒋发称之为蒋把式,但这个蒋把式是练家把式的意思。

几个顽童跑到林间看热闹,又被郑乐密哄走。林间的切磋在继续,刘洪起一拳被蒋发架开,又忽地向蒋发撞过去,蒋发向旁一闪,冷不防刘洪起的右肘象弹簧刀一般弹出,弹在蒋发小腹上,由于蒋发正往后退,这一肘未着上力。蒋发向后猛地一跳,叫道好步法!又道,千招耍会,不如一招耍好。刘洪起并不搭话,又是一拳,却扑空了,趁着刘洪起失去步法的瞬间,蒋发闪到刘洪起侧面,一个迎门靠,用肩膀将刘洪起撅到地上,蒋发的这一闪一靠,快如闪电,令人防不胜防,刘洪起跌倒在地,大叫了一声好手段!

蒋发将刘洪起拉起,道:“俺的一个云手生生被刘爷踢开,几回想绕到刘爷身侧都不成,刘爷是个硬茬子”。

郑乐密笑道:“老别倔也给刘掌柜留点地步,刘掌柜心上不自在,这下好不灰心”。蒋发怒视郑乐密,道:“你这个物件,闲了不抵去给狗挠蛋,死歪緾,闲打牙,刘爷打你两个。就你那钻头不顾腚的手段,看了半天,看出甚了?就差使扇子敲手心,装那在行腔,当是看戏哩?”。郑乐密回道:“拳脚俺原不在行,老别倔可敢与俺练练兵器?”。蒋发只道,不通人性,泼贱舌头,没有好下场头。郑乐密道:“不教散啦,休要着恼,都这把年纪,有啥手艺能带到地下去使?”。蒋发道:“晕鳖货,只怪你人种不好,自俺头回见恁,坐那嗑睡,口水都拖到地上,俺就下瞧了恁。恁这货是小婆儿脱生哩,鬼眼三斜地,膈应不死人”。郑乐密闻言怒道:“哥哥,与俺吃酒去,叫这老狗独自纳闷”。

听着二人斗嘴,刘洪起叹道,沾衣十八跌也有今天。蒋发闻言惊道,刘爷说甚?刘洪起道没说啥,蒋发道,可是千跌张的沾衣十八跌?刘洪起道,千跌张已故去百年,俺只是在江湖上得了些他老人家的皮毛,还算不得他弟子。

刘洪起之所以有这一叹,因为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太极第二代宗师。他还以为,蒋发只是少林寺旁的一个业余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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