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车轱辘的兹呀声,官军不断开来,汝阳城已被营寨包围。一个多月前,闯塌天与混十万围攻汝阳城,汝宁知府强令朱荣祖出战,朱荣祖扎营西门外,与闯塌天在大校场血战,损失惨重,折了三个千总。七年后,崇祯十五年十一月,保定总督杨文岳驻扎在汝阳城外,倚托城墙与李自成激战。这种阵势代表极积防御,战胜了可以追击,而如果被困在城里,四门一堵,就难以出战。据汝宁府志载,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西关王参将,北关赵副将与贼战至二更,流贼火烧城墙外的官兵营寨,官兵败退入翁城,砍马自刎,从者千余人。这种记载的真实性值得怀疑,自刎者千余人?赶上田横八百壮士了。李自成破了官兵在城外的营寨后,炮轰城墙,震动天地,汝阳城破,十一月十四日杨文岳被俘,不屈死。之前城破时,汝宁知府傅汝为,知县文师颐,诸多官员死难。汝宁千户袁永基战死,乡兵游击朱荣祖与妻自焚。李自成俘崇王朱由樻,世子朱慈辉而去。
这次汝宁城破,根本原因是大炮的使用,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破洛阳,一是得到大量火炮,二是得到大量饥民,他方才成事。大炮的取得,使得河南只有开封未被攻陷,后来是官军决黄河反把自家淹了,开封城才破。清军也是在取得大炮后,使得明国无坚城可守。大炮只是物理力理,但还有一种纲常的力量在维系着大明,清朝不流血地便终结了,反观明末,死了太多人才改朝换代。根本原因在于清末的立宪运动,把纲常礼法弄没了,既然皇家都要搞预备立宪,读书人还怎么捍卫皇室?这个保皇党没法当了,皇家搞立宪,等于皇家自已宣布自已不合法。大明是亡于大炮,而大清是亡于纲常。
在历史上,崇祯十七年四月一日,刘洪起调郭黄脸,金皋,赵发吾,围攻汝阳城。由于没炮,急切攻不下,围城一月,麦枯于野,尸布于市,五月一日城破,刘洪起将沈万登凌迟于三义庙前。刘洪起,李际遇,沈万登为明末三大土寇。只因沈万登的中军将领杀了刘洪勋,攫其财,刘洪起时为西平副将,闻之,发檄文,率军讨伐沈万登。围城至四月二十日,城中本就不多的百姓被饿死大半,此时,有官员从北京回来,报之甲申之变,为两家调和,沈万登居然拒绝。
刘洪起占据汝阳后,崇祯十七年六月一日,李自成的大将袁宗第由陕西率军来攻,刘洪起自知不敌,退避,袁宗第在汝阳待了五天便退走,因为这时李自成正在被东虏逐出北京的路上,已经顾不上河南了。九月,刘洪起到武昌拜见左良玉,当时他那个堂弟刘洪越,正在左良玉处为副将,这样,刘洪起取得了左良玉的支持,刘洪起回汝阳后,登高一呼,河南堡寨尽听调度,刘洪起便成了明末最大的土寇,他将河南李自成授的伪官押送南京,并接受了南京监国的封号,第二年六月清军至,招抚刘洪起,刘洪起拒绝,避走平头垛,中箭死。
此时,三义庙内,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三人,朱荣祖与汝阳知县秦廷奏坐着,元默倒背着手,不自觉地围着二人兜圈子,弄得朱荣祖要起身,却被元默挥挥手,按了下去。朱荣祖继续道:“也有也有六七分人才,几分浮薄聪明,只是读书不治事儿。自小跟三家村白肚子先生读书,考过几回童考,都没下文,他自家说,读书上下过精进工夫,却是叫先生误了。十三四岁死了爹娘,这便歇了书本,到混闹场上自甘轻薄,设些光棍圈套,专一哄骗浮浪子弟赌钱。叫西平县的太爷责打过几回,在西平安身不牢,便来府里厮混,他是个活道人,结识了崇王府的人,与崇王走盐,发了一份家业”。
元默听到这,自语道:“唉,盐徒,盐徒,只愿破茧出俊蛾,心存忠义”。秦廷奏道:“下官由颍上履任时,一路艰险,乡勇三十余骑护送,至汝阳已折损大半,于东门遇着此人,此人率数十骑盐徒,持枪挎弓,骏马如龙,由北门过来,声言去三里店取银子,对下官执礼尚恭,下官与此人只见过这一面”。元默道:“怪道此人修寨购粮,似有花不完的银子,多是受了闯塌天馈赠”。
朱荣祖道:“他由贼营带来的几个马伙,在蔽宅住了月余,以末将看,确是被掠百姓,不似流贼的探子”。元默道何以见得?朱荣祖道:“先前,我心下甚是疑影,相处月余,细细觉察,只觉这几人并无焦躁情状,可见并无家小被扣在贼营”。元默道:那你为何疑他通贼?朱荣祖闻言,看了秦廷奏一眼,道:“只因他回西平,我借了两匹马与他,秦大人问起,不好交待,只得道疑心他,打发他出城为妥”。秦廷奏闻言,看着朱荣祖,道:“朱大人,岂可如此儿戏!”。朱荣祖道:“惭愧得紧,此事做哩不称职,也对不起朋友”。
元默道:“听说崇王借与他粮,又将璞笠山借与他修寨,内中有何关窍?”。二人闻言,均答不知。又问了几句,元默便放二人走了。朱荣祖出了三义庙,正欲上马,忽闻身后一声大哥,他扭头看去,只见申明亭旁站着刘洪起。朱荣祖并不知刘洪起就在这里,乍见之下不由一惊。
“东桥,你怎生在此!是贴子请来的,还是票子传来的?”。“大哥,咱如今被元大人请来做军师”。“瞎话!就你那点肠子,这两位是——”。“我的关张二将”。“噢?”。“皆有万夫不挡之勇,一个现为马弓手,一个现为步弓手”。郑乐密道:“那刘备是平原县令,敢问大哥官居何职?咱和老八两个连马弓手,步弓手也不如”。
朱荣祖笑道:“二位跟了这个主子,何难奋飞,将来必有好处,只怕我将来也要靠住这位贤弟”,又冲刘洪起道:“数月不见,说话越发亲切有味,在璞笠山忙些甚?”。刘洪起道:“不过是刮硝土,熬小盐”。朱荣祖道:“倒快活象意,我与流贼大战一场。听说你在临颍叫杨四伤了,又横了侯鹭鸶”。刘洪起问道:“大哥与秦大人咋才出来,元大人问了大哥些甚?”。朱荣祖道:“不过是公事,又能问我甚?”。刘洪起道:“问大哥,某人与某人可曾炼成一气,打成一片?”。
朱荣祖闻言,心中一惊,回道:“啥话些,就落了你的话把,惹得你撒骚放屁,倒显得咱成了小人”。刘洪起道:“元大人问话时,大哥可曾回一句,我的兄弟我管保?”。朱荣祖心道一声麻缠,只得乱回道:“大人问你如何,我只说你三岁失严,孝于亲,友于弟,又说你是国士隐于下位”,接着冲身边的家人道:“你先走一步,告诉奶奶,预备席面,我要与刘爷杯酒闲话”。刘洪起却道,不敢奉扰,改日吧,元大人一时还要传唤小弟。
元默坐在桌案后思索,这两天他百般套问刘洪起,叩问天机,刘洪起只以一句未曾梦及敷衍。元默心道好个说法,待他要说时,便说昨晚梦到什么了,待他不愿说时,便说未曾梦及,这伎俩岂能瞒过元默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想到这,元默冷笑一声。只是此人究竟是什么人,是真的如此人所说,在梦中受了后世高人指点,还是江湖骗子?他如何制得滑轮弓这般神器?至于预先知道祖陵有难,在元默看来,倒没什么,因为在凤阳祖陵遭难之前,京中,还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等人,就已经上疏提醒皇上,注意祖陵了。在元默看来,此人多半是江湖骗子,皇上也是这般看的,只是,这几天此人还提到了汤若望,莫非与西夷有甚勾当?“若非滑轮弓,我已然对他动了刑”,元默心道。他转念一想,却又叫了声不妥,此人在临颍与西平,两度与土寇大战,尤其是西平虎背坡一战,周全了广东抚标护送的铳炮,还是有功的。元默不知道的是,皇上是决不会将此人交给北镇抚司,也就是锦衣卫处治的,因为此人向皇上报告了张家口通敌晋商,这些晋商才应该是锦衣卫要去处治的。只是晋商一事,是刘洪起通过崇王的渠道报告的,元默并不知晓。
外边的申明亭内,“卫所官管着地皮,得中军都督府说了算。只是乡兵把总,就算是千总,你不是紧守着元大人么,他一句话的事”,朱荣祖说罢,忽然想起一事,道:“上回你骑去两匹马,咋不见送还?秦大人偶有问及”。刘洪起道:“怎么?崇王未还马?嘿,这死太监”。这时,忽闻三义庙前有人吆喝:传刘洪起!
三义庙后院一间屋舍内,元默已除下了官服,露出绑着皮套子的左腿,他坐在公案后,一手按着茶碗,道:“敢似真个忘了?”。“大人请看,这钱,由此端荡到彼端,若荡得远些,便快些,若荡得近些,便慢些,荡一个回合下来,所费工夫都是一般,大人在京师有无见到西夷钟表,下面有个圆圆物什,荡来荡去的,便是这般原理,这叫摆动原理,那圆物什荡一个来回,指针便动一格,以此计时”,边说,刘洪起边摆弄悬在笔架上的一枚钱。
“啪”,元默拍了桌子,盯着刘洪起怒道:“战事方殷,本抚与你玩小孩把戏来了?我再问一事,若再敢戏耍,我便要掌嘴,此次会剿如何?”。刘洪起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怎么?”,元默瞪着刘洪起。
刘洪起道:“兵少,兵骄,兵变。七万之众多乎哉,不多也,朝廷养不起兵,朝廷的钱粮哪去了?需知小的在二郎寨都是不关饷的,此为兵少。至于兵变,也多因军饷不足而起”。元默打断道:“何处兵变?”。“大人,小的亦不知,只是这几年兵变少了?那凤阳卫指挥使,姓侯的,贪暴虐民,不就叫凤阳卫所兵杀了,小的听闯天塌说,凤阳乡民捧着香来寻流贼解救,不然流贼还想不到帝乡呢”。元默道:“莫要胡说!好生回话,我不难扶持你做个前程。崇王为何借粮与你,又将璞笠山借与你?”。
刘洪起回道:“崇王在璞笠山的买卖,想必大人也知道,这事只瞒着皇上,我是崇王走盐的伙计,却也不是个安稳营生,我拎着脑袋走盐,哪天官府将我拿去,崇王便将我抛出去了,以撇清自家。故此,我也不能白走,占了两成股子,小的问崇王借粮,借璞笠山,是拿这两成股子做的抵”。刘洪起心道,他与崇王说过张家口晋商通敌一事,这事可不能叫元默知道,不然皇上知道了,会怒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后来陈新甲是怎么死的,他可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