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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五月十六,璞笠山北山北坡下,轰地一声,一股硝烟袅袅上升,惊飞了远处的一群角角儿,就是凤头云雀。接着又是轰地一声,却是一声娘哎,持铳打放的小脚娘们仰面栽倒。那女人躺在地上自语道,专门炮治人。金皋在一旁怒道:“你说啥?你就是欠炮治,个蠢东西,带搭二意,干啥都不中,哭啥哩,哪天落在杆子手里再哭,比丢跌了一跤一百个疼。咋地,还挺地上哼哼?说恁两句这是要寻无常?将这些老婆胡噜到一堆,一点军法也木有,练了这些天,练成个啥?直叫人心焦魔乱,没个抓挠,干气,木办法。起来吧,一个劲哼哼”。

七八十个娘们松松垮垮排了两三行,每人持着一支火铳。火铳有点象后世,银行保安持的霰弹枪,枪管下有个推把,一个推拉动作便完成了一次供弹,算是半自动,打放频率比起打一发拉一次枪栓的三八式,中正式要高。这些任啥不知的娘们哪里晓得,大杀器横空出世了。

这时,轮到另一个女人上场,居然是持着火铳含泪上场,她冲金皋道:“咱几个也跟不上人家啦,没脚的老婆不能顶太真,这东西咋恁大劲,金爷恁嘟噜个脸也不中,俺这不老盖子就是顶不住,又没爷们那胖大身子,俺们只会使插板子到河里捶衣裳,这新不崭崭直统统的铳子再糟磨不中哩”。下面听得一片嬉笑。金皋道:“咱们璞笠山的东西可逊哩,经使不经摔,白在这瞎撇,要是掌家哩在,恁不打还中哩”。金皋心道,也难怪,这梭铳的后劲不小,自已打放一铳,都震得一个后仰。

下面一片嗡嗡声,三个老婆一台戏,一个老婆道:“老汉赤着一只脚,抱着一个孩,跟在二马蛋子腚后头不离窝,说收不收他不打紧,要将他的孩留在寨子里,儿子媳妇都死了,不能叫他家断了根,哭哩可痛,好不可怜人啦啦,到底给撵走了,孩也没留下,唉!”。

璞笠山南北两座山头,南山上一圈两丈高的寨墙,青石筑底,青砖包墙,方正的垛口,甚是坚固齐整,自去年九月筑寨,一晃大年年过去了,时光匆匆,弥费甚多的寨墙终于筑成了。寨墙里的工程还在继续,却是在修建房舍。北山上则成了屋舍与窑洞的世界,层层叠叠地撂着百余间居所,根据规划,北山住男人,南山住女人,男女分居。天气热了起来,寨中的粪缸里浮着一层蛆,欢实地扭着躯体,还浮着淹死的鸡,想是它经不住诱惑去叨食蛆虫,结果断送了性命。饭堂里苍蝇轰轰,虽然打了又打,拍了又拍,但源头不解决,打不胜打,拍不胜拍。不久之后,在刘洪起回来后,为此事还数落了孙名亚。

此时,孙名亚正立在南山上的寨门楼子上居高远眺,比立在二郎寨的寨门楼子上感触又是不同。已是初夏,远处的池塘里有混身是泥的村童在戏水,近处,一人多高的青纱帐将璞笠山包围,地头上,里长使不死正操起锹撵人做活,没有刘洪起的璞笠山正往人民公社方向发展。

孙名亚看着山下使不死摸锹撵人做活的身影,心中一叹,几个月来,他驱逐了好几个流民,可是这帮家伙,只要管事的一磨脸,就有人要偷赖。掌家的何时回来,孙名亚心道,“民斯为下矣”,孙名亚低语了一句,转身进了寨门楼子。

“你知道他是啥,恁就乱下底”。“俺咱是乱下底,他不知道俺是啥,他以为俺知道他是啥,俺才下底诈他,恁上来凑啥热闹,挡俺的道”,寨门楼子内,五个人据着桌子正在下棋,却是刘洪起发明的四国军棋,如今已是风靡全寨,只是要下此棋不容易,因为比打麻将还要多凑一个人,四个人下,一个人当裁判。郑乐密正与李伟国为了下此棋,临时又拉三个人来。李伟国是得了刘洪起的真传的,他珍惜工兵,不乱飞军旗头上的那个子,而是用个什么子下底,往对方军旗旁边一摆,让对方去猜吧。如果对方紧张,冒充地雷的子乱动弹,动弹错了就可能满盘皆输,比用工兵乱碰壁强多了。

军旗风靡全寨,众人丑态百出,悔棋的,偷看的,输得脸红脖子粗的,一步想半天的,堪比QQ游戏里的断线,强退,占着茅坑不开局,大明百姓的德道并不比后世高,刘洪起发明军棋别具深心,这段深心只有几个头领知道,几位头领在巡视时,看到人们下棋时的丑态,心中就有数了,反过来,通过看棋品也发掘了几个老实人。

“五黄六月地,都在地里忙,外头锄草的身上的汗一吱拉就干了。你两个倒是美不滋儿,比松树下的老神仙还滋腻,下盘棋还占着几个人,不会下翻棋?”,这时,孙名亚进来道。因为下翻棋只需两个人下,也无需裁判。翻棋的一个设计缺陷也很能看出人品,就是我的大子不停地逮你的小子,耍赖皮咬着不放。郑乐密回道:“钻杆又断了,不然俺就连明彻夜拐,唉,掌家的啥时回来,这老是断钻杆”。孙名亚道:“干不成活也不学认字,掌家的那本宝贝,不会叫识字的念给你听?只会乱出溜,你看吕三,随早随晚捧着那本宝贝钻拱,非学会不中!”。李伟国闻言,在一旁点头道:“吕三有股钻拱劲,比俺强!”。

闻听数落,郑乐密不悦道:“树怕没皮,人怕没脸。数叨个啥,跟恁搭不上腔,净搁这别扭人。读啥书,认啥字,没听掌家的说,念书念成了大闺女,末了书没念成,还把庄稼把式丢生了,在学里回来不敢出门,在屋里捂白,掌家的爹是这,舅是这,表哥也是这,没念出功名,还念得治不了生,念书有啥好”,说罢,抛下棋局,扬长而去。孙名亚怒视着郑乐密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李伟国连忙在一旁道:“又耍别筋,忽喇喇一个人,连掌家的都敢顶,你别放心上”。孙名亚只是哼了一声。

庄士关于念书的一段言论,就是很多人书没念成,还念得腼腆怕人,念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拎。把性格念丢了,也把动手能力念丢了,念得出门做买卖不成,在家种地也不成。庄士见过太多这种悲剧,庄士自身也是这种悲剧。他对所谓普及义务教育等说法也是有看法的,许多人念书念不上去,还把生活能力给念丢了,因为社会是另一所大学,你那一所带围墙的大学没念进去,还与社会这所大学脱离了,最后不但失去了治生能力,还失去了处世能力,因为倒把公德意识之类的东西给念出来了,在污浊的低层你如何适应?悲剧。同时,对国家而言,教育投入超过军费,是国家的重大负担,后世一个乡政府的公务员,没有乡里一所中学的教师多。所以是乡政府想法搞钱,学校也拼命乱收费,负担都转移到农民头上。《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就是无谓的苦恼多,因为他念过高中,而孙少安就没这些无谓的苦恼。孙少平念了高中,最后除了获得了一堆苦恼,有啥用?只是孙少平还没脱离劳动,还没把治生能力念没了,不然更悲剧。

同时,孩童应该亲近乡野,往课堂里一坐,就丢失了半个童年,承受《醒世姻缘传》里狄希陈那种痛苦。

所以刘洪起不会搞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更不会搞一堆高校出来,这一堆高校就是变相的高中,把九年义务教育搞成十六年义务教育,让国家财政更不堪重负。刘洪起顶多只会办些扫盲班,以低成本扫扫盲,国家低成本,个人不脱离社会这所大学。

所谓全民义务教育,是德国的威廉皇帝提出来的,似是而非的主张,日本在明治维新时对西方的观念亦步亦趋,也搞什么全民义务教育,全民义务教育对强大日本国力有什么帮助?徒然增加了财政压力,不然日本还可以多买几条军舰,甲午海战中清国只会败得更惨。因为国力,说到底是少数精英决定的,和群氓念不念书没关系。群氓只需动手,无需动脑,无需念书。

只是郑乐密曲解了刘洪起的言论,不主张念太多的书,这是针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郑乐密显然不属于绝大多数人,将来他有从龙之功,会身居高位负责管理。对郑乐密这种不愿念书的功臣,将来也只有给个一级战斗英雄,人大代表以酬功了。甭指望刘洪起会象朱元璋那样,给他封个公爵伯爵,成为新的权贵阶层。

这时,李伟国连忙从桌上抓起一本书,翻到一页,指着一行,念道:“吾族无焦类矣,先生,这是啥意思?”。孙名亚扫了一眼,道:“噍类,你念白了,噍类就是会吃饭的人,你也要下劲学,莫学那个憨货。掌家的上回寄来书子,你都不敢念”。李伟国闻言,抓着脑袋干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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