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剑醒了,他一直睡到了下午,身体还是沉沉的,雪早已停多时,乌云散去了大半,风,躲在森林的背后,静止不动,几缕阳光穿过丛云的阻碍,温柔的搂住寒剑,舔舐着他有些疲倦的脸颊,轻轻地,那柔和的舌头带着她的体温融进了寒剑的身体,他慢慢地恢复了力气,慵懒的伸着懒腰,这是他从出生开始最轻松地一天,他甚至不用思考,不用计谋,他就慵倦的卧着,雪岭,一条连接着天空的山脉像静止在半空中的云,阳光折射在树梢,金光闪闪的一片,像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昆仑之巅的神祗,像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仙都。寒剑没有见过这般绝伦的风景,从未见过纯洁之美是如此净化人的心灵,他想起了许多不该死的人,但是自己却要活着,活着就必须要杀生,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杀生。他总是解释给自己听,他并不是个残忍的人,他有爱,他爱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爱着,他虽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也有原则。阳光太软和,时刻摆弄着丰满的身姿,寒剑为此所迷惑,静静地享受着,他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伺候,不时抬头看向门外,老参怪一动不动的坐在门口的木板上,酒似乎所剩不多,他看着远方,远方没有看他,寒剑看他时,他的生命似乎所剩无几,强烈的酒劲急速蒸发了他的热量,此刻的老参怪全身冰冷,他自己却感觉着燥热,他好多年没有快乐过了,哪怕是面对这样纯粹的美景,哪怕是面对类似于这样纯粹的美人,他是个死去了三十年的人。寒剑不明白,但是他也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两个许久没有快乐的人,却没有共同语言,快乐可能是相通的,不快乐却万般不同,时间如冰冷的空气,渐渐凝固,越来越慢。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慢,再也没有任何可用之物,可以供他们去消耗冗长的时光。
夜,来得太早,散去的乌云又重新聚在一起,风,似乎和昨夜一般猛烈,老参怪病了,他喝了太猛烈的酒,受了半日的寒风,出了许多汗,汗结成冰,又融化,他早已失去了所有体温。寒剑颇为怜悯,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孤独。孤独,最容易让人趁机走进了心里,寒剑似乎体会了这样卑微的孤独。他找店家拿了很厚的毛毯盖在昏睡许久的老参怪身上,喂老参怪喝了热奶和热水。酒,不过是酒,水才是生命之源。
老参怪昏睡了一整天,然后静养了两日,这两日,寒剑翻遍了周围干净的雪山,他见到许多只松鼠,在整洁的地面留下微小的足迹;他见到一潭黑色的湖水,在阳光下慢慢的从边缘开始结冰;他看见一棵坍塌的松树,被大雪掩埋了半边身躯。寒剑会走很远,他踩着松树梢,起起落落,不需要在雪地上留下不应该出现的伤痕,他会去数里外的森林抓几只别致的动物,然后放生,他会在湖里抓几条不听话的鱼,然后带回去,他会坐在松树枝头,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这样的日子,新鲜而有意义,他本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住到把周围的山川都走遍;住到身心俱疲,需要一个女孩子的慰藉;住到需要为食物而发愁的时候。然而他,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寒剑跟着老参怪走的,两个奇怪的人,踩着松树就走了,他们似乎不愿意破坏这样美丽的雪地,似乎不愿亲自践踏内心中的纯洁。
半日的奔波,老参怪似乎有些气血未恢复,他们慢了下来,森林越来越浓密,一座绵亘千里的雪山,出现在寒剑面前,山不高,也不太险峻,但在大雪覆盖后,显得格外威严,他们到了,寒剑不知为何而来,也不知何处可去,所以他跟着老参怪,走了很远,这似乎是一场白色的梦,白色的梦里藏着许多妖魔,黑夜总会来的,但距离此刻似乎还有一两个时辰。
两年健步上山,绕过几座山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险要的山坳,三面绝壁数十丈,寸草不生,另一面飞瀑千尺,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去,小径覆盖着厚厚的雪,似乎早已封山无法通行,一不小心便会跌入深渊之中,但是对老参怪和寒剑这样的江湖人,这一切都来得太随意一些,绕过山坳,一片广阔的开阔地,巨大的岩穴在开阔地的尽头,岩穴附近,一座辉煌的宫殿,高屋建瓴,像是江南士族之家最好的祠堂,巍峨的站立在雪山之下,四面的石柱参差不齐的伫立着,像无数个卫士执着武器,宫殿建在巨大的石基之上,石基有十余步台阶,宫殿高三丈,长二十丈,宽十丈,两侧有排房,最外建有高大的门楼。若非亲眼所见,寒剑绝难想象如此巍峨的建筑,竟然出现在如此偏僻的雪山之中,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宫殿是如何盖起来的,主人在何处找到的劳工和石材,寒剑被震惊了,他渐渐的靠近这份震惊。“浮生似梦,饮苍山千年雪,万里云来一剑客;醉酒如刀,采寒林百世参,卅年风过半药翁。”门楼两侧的悲凉的对联深深烙入寒剑痛苦不堪的心里,他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人生恍惚数十载,最终却沧桑的被一场大雪掩盖。老参怪这时像一个看门的老人,轻轻地推开打门,一声沉重的闷响,许多灰尘随之掉落下来,估计已有月余没人打开过这扇门了。寒剑看着这位老人走进去,似乎看见了自己将要走进一座坟墓里,充满悲壮。
石砌的台阶堆满了雪,寒剑轻飘飘的走上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没有留下明显的足迹,大门往里,正对着的大殿下,两侧排房圈成一个四方的大院子,院子里有石磨,石舂,石槽,石缸,石凳,石桌,石砚,都覆盖了厚厚的大雪,排房只是简单的各类杂房,有仓库,有药材库,有工具库,有厨房。却没有江南的庄园那么精致,没有廊,人只能步入院子中,无论任何的天气,可是这却合理。在南方,或许有人会顾及到雨水,但在这里,人很多时候是想要淋一场酣畅的大雨的。寒剑蹑足踏进院子,走了进去,约莫距离老参怪有一丈的距离,两人似乎没有那么多话需要交谈,却相处的十分融洽,默契似乎在他们之间本就是天然存在着,寒剑同情却敬仰着这位老人,阳光淡淡的,穿过云,山峦和排房,落在院子里,老参怪在大殿的石阶下停住了,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等什么,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重新设定,又似乎发现了什么。寒剑也停了下来,但是他却耐不住性子,走了前去,走到老参怪的身侧,被老参怪制止了脚步,老参怪只是简单的说道:“别急,有人来过,可能是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