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剑没有说话,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大殿,他本已放下两三天的警觉又回来了,尽管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约莫半盏茶功夫,似乎一切都静止着,没有丝毫的变化,寒剑耐不住性子,问道:“他还在吗?”
“在,他离我们不远,而且至少来了三天了,在下雪之前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还在?”
“剑气,杀人的剑气。”
“可我却觉察不到这种剑气?”寒剑脸瞬间抽搐了一下,渐渐回过神来。
“他是来杀我的,所以你觉察不到。”老参怪一直警惕着,并没有因为说话而分神。
四面寂静无声,无声是最可怕的,一个人能将自己藏得如此不露踪迹,寒剑不由的想起潇湘公子,颇为惊心,若来的是潇湘公子,纵使自己没有内伤,今日也难有活路,但潇湘公子那么庄重的人,那么奢华的人,那么安逸享受的人,还有吴笙作伴,一定不会来到此处,所以寒剑又收起了过度的紧张。该来的还是来了,本该出现的人,绝不会隐藏太久。她出现了,却令寒剑格外震惊,他似乎见过这位乌衣女子,白色的长袍,乌衣,斗篷,面纱,一把二尺长的细剑,纤瘦高挑的身材,轻轻地从大殿上方飘落下来,像一片沾着白雪的秋叶缓缓地落在大殿的石阶之上。寒剑似乎想起来,两个多月之前在苏州吴府见过这位女子,她为何会来东北,她身边那位壮实的男人呢?寒剑满腹疑问,却无处可解。
“你还是来了,找到此处,想来你定是废了很大功夫。”老参怪哀莫的望着青年女子,沉沉的说道。
“杀夫之仇,尔就算躲至千里之外,我也会将尔啖肉饮血”乌衣女子一只手握着细剑,另一只手放在腰间,似乎随时有各种暗器骤然而发。
“月前,蓟州,我见死不救,是我内心狭隘,只因我当年发誓不问江湖是非,再也不理会那些征伐的江湖烟客,你若以此责备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尔夫君之毒非我所下,也非源之于我,况当时紧急,我也未有解救之法,非求你原谅,只是杀夫之仇强加于我,略显重些。”老参怪没有抬头,背着手,悲怆的说道。
“下毒之人,我自会千刀万剐,而你形同帮凶,我也不会轻易饶之。今日,只要你肯卸下一条胳臂,此事就算两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我所能及也,尔若是执意为之,请自便。”老参怪似乎也被激起了愤怒之情。
寒剑见势不对,立马上前劝到:“这位夫人,为尊夫的不幸罹难深表哀悼。但事情总得码归码,称归称。既然前辈也解释过,尊夫之死跟前辈并没有直接联系,而且也表示过歉意,望这位夫人放下前嫌,拿下真凶,早日为尊夫报仇雪恨。我再此再向尊夫表示哀悼。”
乌衣女子大为震怒:“尔是何人,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再言其他,小心尔项上人头。”
寒剑微笑着客气的回道:“小生寒剑,行走江湖多年,敢问小姐芳名。”
乌衣女子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已无法立足的寒剑,果然是蛇鼠一窝,皆是些宵小之人。本夫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雪山仙子。”
剑,一把二尺长,一指半宽的细剑,银白色,在这样洁白的世界里,至少不会被轻易发觉,于是它出现了,在离寒剑眼睛不到二尺的半空中呼啸而来,后发而先至的暗器已经贴近寒剑的身体,他似乎无处躲藏,可他却躲开了,寒剑的速度太快,快到雪山仙子都没有看清,暗器就已经被打落,寒剑两根手指夹住了雪山仙子的细剑,可剑却被雪山仙子收了回去,剑柄缠了一根极细的银丝,像一根美丽的鞭子,在雪山跳起了婀娜的舞蹈,剑很美,像少女纤细的腿,在寒剑身体周围急速的旋转,寒剑被这样的舞步所迷惑,仿佛置身在天鹅海中,看见一个身着白衣披风的女子悠悠的走来,哪怕女子将要毫不犹豫的杀他,他也毫无畏惧,寒剑就是这样的一位多情的男人,一个可以为心爱的女人去死的男人,却不是个好人,他可笑却真实存在着。寒剑还不能死,至少他还没有得到这位美丽却火爆的女子,若在江南,他应该不会为这样的女子心动,可是时转事移,寒剑喜欢雪的寂寞,却不能习惯雪的寂寞,他心动了。老参怪绕开争斗的两人,走进了屋子。门并没有关,他知道这扇门再也关不住任何人了。
寒剑平地跃起一丈有余,轻轻的落在雪山仙子的身侧,雪山仙子的剑还未及收回,纤瘦的身躯便被寒剑搂在了怀中,她震惊了,却一动不动,她从未见过如此绝妙的轻功,也没有见过如此无赖的少年,她喜欢这样的轻功,也喜欢这样的少年,可她过去的二十多年可以选择的并不多,她在雪山上长大,雪山是一座凶险的活火山,她尚是婴儿时便被怪物抓上了雪山,用牦牛奶和狼奶养大,陪怪物的儿子玩耍。她所学的武功就只是配合怪物儿子,她的一切都是追逐那个又矮又丑的男人,拼尽全力的让他快乐,她不知道屈辱和荣耀,她被隔离的太久,一个在十二三岁便失去童贞的女孩子,甚至觉得为那个丑陋的男孩子服务是一种快乐,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快乐,所以她觉得别人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会被无缘无故的鞭打,会被粗鲁的撕开衣襟,她觉得被那个男人凌辱也是至高无上的快乐,有时她会不由自主的迎合那种粗暴而短暂的凌辱,她喜欢那种被占有的感觉,她是个卑微的女人,如今那个丑陋的男人意外死了,她甚至会对那种凌辱的感受的离去而悲伤,她卑微到难过,卑微到不知所以,也不知去向何处,她想找回那种卑微,她习惯的那种。她在荒原中追逐和跟踪,一个月,一个女子,在辽东莽莽千里的荒原中,找到此处,她是不易的,她喜欢这种卑微的不易。如今,她被这样一位身高臂长,长相俊美且谈吐不凡、天资卓越的翩翩公子搂在怀中,那种卑微的快感似乎正在渐渐崩塌,她开始忘记,开始着迷,开始了举手无措,她似乎已经麻木,忘记了反抗和推诿,她似乎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气,来自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完全区别于火云怪物的那种恶臭,她似乎被融化了,又似乎被冻僵了,她过去的世界在这里已经死了,她感受着那刀削般精致的面庞,温柔而有力的怀抱,温暖和安全的手掌,和那令人陶醉的呼吸,她似乎不见了,化作薄雾,化作溪水,化作月光,化作风。她美丽的脸庞如同昆仑绝顶的美玉,在柔柔的光线中晶莹剔透,耳朵像秋天的湖水,在微风中泛起微微的波澜;她的眉,华丽而动人,像江南的小山轻轻地靠在一汪明澈的湖水堤岸边休憩;她的鼻却像是昆仑之巅的雪岭,净白无瑕;她的唇,像夕阳落在平静的湖面,一半沉入水中,一般透着羞红;她的下巴,瘦瘦的,像白莲的尖倒立在明媚的月光中,轻轻的便刺痛了一颗流动的心脏;她的颈,像深冬结冰的湖面,那么平整,那么透明;她穿的不多,突出的锁骨美的像白色帆船,胸脯不大却紧实,腰身纤细而柔软,寒剑感觉搂着薄雾,搂着溪水,搂着月光,搂着风。寒剑被这样的风景这样的美人所迷惑,他动情的吻了下去,吻过她冰凉却红润的脸庞,耳朵,眉毛眼睛和鼻子,最后停在了那双明净而别致,温热而浪漫的唇边。
时间已过去许久,老参怪没有关门,雪在偶尔透出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雪山仙子感受到了这位翩翩公子的体热融入到了自己冰冷的心中,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流进自己干涸多年的腐朽的身体里,她仿佛低在尘土里,如今却开出了灿烂的花,像她多年前呆过的戈壁滩,在夏季雪山的融水灌溉后生长出方圆万里的花草,她想要回去那里,再去看看雪山和草地,她仿佛就是那清冽的高山泉水,融在了心爱的土地里。寒剑轻轻一提,两只手将雪山仙子抱在怀中,雪山仙子动情的眼神始终凝视着寒剑,微微的羞涩,那种雌性与生俱来的羞涩,然后靠在寒剑的肩膀上,女人,一个所知甚少的女人,总是如此轻易的被人所改变,还那么认真和死心踏地。
是夜,门外月光轻摇,门内风雨潇潇。老参怪孤身一人在深夜的院子中伫立,云一块接着一块的路过那片月亮,月亮很美,却需要等待才能看见那么一瞬间,宫殿左边厢房的窗户还透出些许烛火。风过后,深寒,老参怪绕过院子的一侧,走进藏药的仓库,里面各类采摘至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奇药陈列堆积着,大都没有分类,有些似乎在腐坏,但这么寒冷的天气,应该不会腐坏得太快,搬开一把极不起眼的凳子,老参怪打开了密室,走了下去,里面有各类被誉为举世珍宝的名药,雪莲,人形何首乌,鸩喙,丹顶鹤,万年龟壳,千年珍珠,犀牛角,罂粟,见血封喉树枝,眼镜王蛇泡制的酒,最重要的是他藏有玄冰床和三根数千年的老参,如此珍贵的药材,无论是谁也想不到他会藏在一间破碎的偏殿极其隐秘的地下,可是这是药,他有何必要藏起来而不是用作普救世人呢,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可能是一件东西拥有得越多,便愈发不容易拿出来,他静静地坐了许久,然后出来,回到了堂屋,左侧厢房的烛火似乎暗了许多,但是却闪烁着微微的光。
清晨,寒剑走了,带着老参怪馈赠的两根五百年的老参,老参怪考虑了一整夜,最终也没有拿出那三根数千年的老参,不过五百年的山参亦是稀世珍宝,再配上老参怪赠予的灵药,寒剑服用后,武功可能恢复不了太多,但是重伤和沉疴至少会痊愈。寒剑带着雪山仙子沿着来时的山坳下山而去,雪山仙子再也没有仇恨,像一位活泼的小姑娘围着寒剑,时而笑着,时而玩闹着,时而扑在寒剑的怀里。老参怪目瞪口呆,他老了,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不明白为何一夜的时光,一位只有仇恨的女子会变成一个一无所知充满好奇的活泼小姑娘,他不明白寒剑为了这位小姑娘所思念的雪山,会不顾大雪封山的困难,愿意陪她远走万里,穿越丛林,草原,沙漠,大河和戈壁去攀登一座亘古不融化的雪岭。他不懂,远远的望着蹦蹦跳跳的白袍乌衣女子和沉稳浪漫的少年消失在山坳中,然后静静的关上大门,穿过院子,走进宫殿中,掩上房门,安坐在松木摇椅上,炉子里的火烧得尤为猛烈,他似乎在庆祝,又送走了两位多情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