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夜。河,结冰的河像一面整洁的镜子。灯,华丽的灯,映在雪地上,雪地,五颜六色。
人,熙熙攘攘,有人在开怀畅饮,有人冷眼旁观,有人焦急而失落,有人心如死灰。但人总是人,不同的人。有人带着剑,有人把着刀,有人调戏的熊和虎,有人在叙旧,叙旧的人都在饮酒,饮酒的人都在快乐,那么不快乐的人呢,住在不同的帐篷里,各有心事。
唐佣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盛大的节日,即使是木公子娶妻时,也没有见到这么多人,酋长带着三百人,大巫师带着两百人从各自的营地赶来,这么深的雪,这么远的路,这么多而重的贺礼,他们一定走了许久,他们一定很辛苦,所以他们在饮酒,拼命地饮酒。酒,有时更像是男人互相交心的语言,酒会说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唐佣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他不希望龙漫公主出嫁,他也不饮酒,所以他不说不该说的话。
龙业,一个人,一把刀,一身黑色,站在冰河上,双手抱在胸前。他喜欢这样的夜晚,有风有人有仇有恨,他似乎进退两难,他在犹豫,他在等待,他需要到对岸的山上见一位陌生人,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要见的理由,至少现在他只收到了一块冰书,只写了时间地点,冰书就放在他出门前坐的案上,他不清楚有没有其他人看过,龙业从小便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似乎不会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不会,可留给他的时间寥寥无几,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他至今也没有妥善的方法,所以他去了,几个起落便如同一只山鹰般落进森林中。飞入森林中的鹰似乎永远也找不到了,至少龙业这么认为。
龙业的担忧可能有他的道理,他是个谨慎的人,所以会想很多,但是为了一个不知道所以的诱惑,他还是来了,至少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是多则有失,冰书确实没人看过,但是有人却看见了送冰书的人,他是谁,他竟能远远的追上寒剑,轻身功夫已有许多火候,当然,寒剑心不在此,故没有察觉到有人追踪,若在往常,以他的多疑,怎会不知道有人跟踪。寒剑停在河对岸山峰顶部的一块平地上,追踪他的人借着风声,就悄无声息的落在十丈外的松树上,松枝上堆满雪,所以藏在松树里的人也如同雪一般,一身白衣,配一把黑剑,不易让人察觉。龙业来了,他来的好快,仿佛一个纵影飘忽而过,他便轻轻地落在了寒剑身前三丈之处。
龙业面无表情,细细的打量了寒剑,冷冷的问道:“阁下夤夜约某至此,所谓何事?”
寒剑微微一笑,说道:“夜很美,良辰吉日,新月映人,此处可赏三千里月色,十里冰河,龙公子乃一代英杰,想必有此雅兴吧?”
“君有佳人,佳人可比新月温暖。君不纳红烛春色,来此寒夜,与某赏月,人所未信也?”龙业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更冷了,不由自主的防备之心更加重了。
“呃?”
“阁下红光满面,颈有吻瘀,必有佳人在怀,辽东苦寒,某倒是欣羡不已。”
寒剑似乎感受到了龙业的敌意,服用老参之后,调理数日以来,寒剑感觉重伤已愈,功夫也略有恢复,精力十足,他可以彻夜与雪山仙子欢娱,可以赤裸着用雪擦拭身体,此刻,他想借龙业来试试自己的功夫到底恢复几分,况且雪山仙子就在附近的林子里守着,随时可以暗器相助,以他的轻功,绝不会有任何危险。于是寒剑亦冷冷的说道:“闻言龙业公子乃漠北数一数二的高手,今日在下不才,想试试公子的刀。”
言罢,平地而起两丈有余,指风散出阴冷的剑气,寒剑不用剑,他的手指便是利剑,每一只剑斗刺向龙业的咽喉。龙业后退一步,拔刀,刀,弯刀,一把漆黑的弯刀,在月光下竟然不反射任何光线,像幽灵般让人不易察觉,拥有这样的刀,也难怪龙业喜欢黑夜,黑夜如刀,刀如黑夜。刀,融入夜里,刀无处不在,不存在的剑对无处不在的刀。此刻的寒剑大约只有之前的六分功力,但是能在木公子手下逃出来,还能剩下这么多,他很知足了,龙业的刀太快,他进不去,他的轻功太高,龙业追不上。两个人影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无处躲藏。他们都没有拼尽全力,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争斗,没有必要穷尽心力。于是,他们停了下来。刀,已入鞘,剑,已遁形。两人直勾勾的对视着,夜,静得难受,对岸部落里还在饮酒喧闹,却无人听懂那些土著的语言。
“早闻龙业公子是漠北大祭司之子,漠北数一数二的高手,领教了。龙业公子来此是为了杀人吧?”寒剑平静的说道。
“此行目的,贺婚而已。”龙业一脸深沉,顿了一下,说道:“君,轻功我平生未见,中原武林,当真是藏龙卧虎。以君的轻功造诣,不应该只有此功力,若君不是有意让我,便是受过重创。”
寒剑微微一笑,说道:“好眼力,公子连撒谎都如此冷漠,太冷漠,一定不是真的。素闻漠北王与大祭司不和,大祭司早有篡位之谋,今,来贺婚是假,杀人是真吧?”
“你很聪明,却不要过分聪明,太聪明的人往往不能寿终正寝。”龙业眼角微微动了下,似乎要准备杀人灭口了。
“大祭司敢在这个时候派自己的儿子来辽东,只可能出自于一个目的。斩草除根,既然是要除根,那么必定已经斩草。我说得对吧,龙业公子,哦,哈哈,不对,是尊敬的龙业太子殿下。”寒剑带着冷笑,望着龙业。
龙业心里颇不平静,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中原人为何来此,是如何知道这些,他是何人,有何目的。但是他还是一脸冷漠的凝视着寒剑,如同凝视深渊,寒剑太深,他看不透,只能假装听不懂,或者说是听不见。平淡的回道:“推论很合理,只是基于江湖传言,我王与家父若是并未有不和,岂不是一切都是谬论。”
寒剑冷冷的笑着,以一种坚毅的语气说道:“公子城府,当真深不可测,纵然在下愚钝,也不至于猜错太多,实言相告,君之所求,跟我毫不相干,今日,算在下有求于公子,赤刃王子与龙漫公主的贵客唐佣与我不共戴天,追杀我数千里。还望借公子高手之力,代我杀个人”言罢,从袖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瓶,约莫大拇指大小,扔向龙业。说道:“此毒无毒,无色无味,也几乎是无解之毒。此毒药可致数十人不知不觉的死亡,还不留痕迹,公子且收好。在此谢过公子。”
“既然此毒如此厉害,君何不亲自下手。”龙业接过药瓶,放在袖中。
“承公子美言,我已有佳人于怀,何况我乃陌生之客,不易下手。”寒剑随手扔出另一个小瓶,扔给龙业。说道:“此中有两颗香丹,乃取万花之精而制,一颗便足以让满室馨香,此毒入身后,需花香为引,才能致命。言尽于此,公子好自为之,在下告退了。”言罢,脚尖轻轻触地,飞身入林,如一枚雪花丢进漫山雪地里,再也找不见。静,寂静,风,坚硬的风,像刀子一般割着人的耳朵,耳朵,早已没有知觉。龙业似乎已经开怀,他似乎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他似乎将得到最想得到的一切。他躲在这样寂静的林子里,却没有发现二十丈外的松树上,躲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