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又响起了人的惨叫,马的长嘶。所剩的马匹越来越少,所剩的人,越来越恐惧,他们分成两队,将要跑了,一队像镇子的方向,一队像北。可就在此时,石头,破碎的石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他们大部分人选择了牺牲马,保住人。马死了,人却再也无法逃离了,马死了,人便接近了死亡。所以他们都死了,死在同一把剑下,他们也许该死,也许不该,却都死了,人和马的残余覆盖了整条路,唐佣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景,却无能为力,他并不是一个嗜杀如命的江湖杀手,如今,却不得不杀人。江湖,险恶的江湖;江湖;嗜血的江湖。
唐佣走进了镇子,镇子黑色的石头,尖锐的像匕首,无灯,唐佣换掉满身血迹的灰色衣裳,在木桶中将身体洗干净,他会小憩一会,在天未明的时候,他将要离开。他能顺利的离开吗?石墙外的风很大,似乎卷起了石头,似乎卷走了人,人在天上,却被乌云压了下来。
黄河渡口,天灰灰的,大风,河水汹涌,数条长索勾连着两岸,船,平底的筏子,四面都拴着羊皮鼓,在长索的固定下,往返于两岸,这里的摆渡人一定有一手别人学不来的绝活,所以他们收费很贵,夜晚渡河,每人一两银子,只收现银,只收一点家店换取的现银,在小镇有一家兑换银票的店,只是在夜晚开门,十两银票,兑一两白银,他们的生意很好,他们每年都要从沿海找一批新的摆渡人,摆渡人只能在渡口摆渡一年,店却数十年兴旺至今,店家一定是个高人,店家一定有背景,但是他却赠送了唐佣三两银子,他一定认识那把剑,为了跟那把剑的主人相识,三两银子的代价确实太小了一些,所以唐佣只是问了他的名字,他一定不会说真话,唐佣还是默默的留了三十两银票,然后走了,店家一脸犹豫,他知道规矩,却打破了规矩。
天,将要亮了,渡船行至黄河中央,开始颠簸起来,黄河冰凉的血液沿着边缘渗进了筏子,这一定不是个熟练的船工,这艘筏子一定渡不了黄河。摆渡人一身黑衣,带着黑色的芦苇斗笠,他的斗篷很严实,这么严实的斗篷中,一定藏有杀人的武器,所以摆渡人一定不是真的摆渡人,更不会是店家的人,店家能在渡口存在几十年,他们一定不会杀人,他们一定讲诚信。所以,这个人,一定是杀他们的人,唐佣格外警惕,他将龙漫和青罗挡在身后,剑,一声龙吟,空气中充满了寒意。唐佣轻轻的走上前,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船尾的黑衣人,黑衣人在颠簸剧烈的木筏上,稳稳站着,丝毫没有破绽。
“既然来了,何必等呢?”唐佣轻轻的说道,带着试探,带着愤恨。
“我不想杀你们,但是你却杀尽了我的人。我该怎么办?”黑衣人声音沙哑,应该已有些年纪。
“以他们的功夫,就算我不动手,想必也终将为人所杀。我杀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受太多的苦,我若不杀他们,我必丧命于人手,你也不会在此等候。他们死在名剑之下,远远超出了他们本来的身份。你说呢?”
“我来杀你,有我杀你的理由。”
“正如我杀他们,也有我杀人的理由?”
“你不需要理由,我也不需要。”
“你这么说,只是让我猜出你是谁?”
黑衣人沉吟了一小片刻,轻轻说道:“那你猜出来了?”
“我看见你的时候,大约便知道你是谁了。我只是好奇,我那一剑之后,你竟然存活下来了。在那么严寒的极端气候下,你竟然活了下来。”
“可能是天不亡我,可为何我必须要死呢?”
“那你又怎样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那一剑很疼,我昏死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在漠北王庭的牙帐中,我花了三个月,才痊愈,那一剑,确实是致命的一剑,若是刺在我的胸膛,我必死无疑。”
“可是,这次没人可以救你了,救你的人都死了。”
“上次,只是大意。”
“这半年多,我已臻破瓶颈,现在,你绝不是我对手。”
“是吗?恭喜。可是我的刀也更快了。”
“武功如心境,大都要大繁若简,返朴归真。一味求快,未必能至武学极限。”
“你不是唐木公子,恐怕你没有说这话的资格。”龙业说着,褪下了斗笠和长袍,一身黑色劲装,黑色的刀,还是被抱在胸前,一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龙业,微微有些消瘦,但还是那个杀人的龙业。他轻轻地望向龙漫,讳莫高深却一脸平静。悠悠地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
龙漫公主微微的恐惧,但也刻意保持着平静,轻轻的说道:“谢谢你还高兴得起来。”
“你知道,我并不想杀你,但是为了国家事,我却不得不动手,我也请求过父亲,只要你再不回漠北,或者永远呆在漠北,就不再跟你过不去,但是他一时心急,没有答应罢了。我虽然冷酷嗜血,但我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多说何益,你最后也动手了。”
“那晚,我知道新娘不是你,但是我并没有刻意去找你,我想,如果我愿意去找,一定能找到。你觉得呢?”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那晚她虽然刻意学你,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脚步,我绝不会认错,所以她绝对不是你。”龙业顿了顿,轻轻地说道:“只要你今日保证,今生再不回漠北,我今天仍旧不会杀你。”
“那我父亲的深仇,不需要报了吗?”
“上一辈的事情,让上一辈的人解决吧。先王在世时,也没少杀政敌,家父也数次濒临险境,这是政治,我想,我们并没有必要参与进去。”
“你却杀尽了辽东整个部落”
“他们的存在,终会是我漠北的威胁,而你,也并不情愿嫁给那个赤刃王子,他配不上你。”
“可你没有杀赤雪,你们之间是绝不可能的。”
“我,我只是有些动情,她是我见过的除了你之外,最美丽的女子。”
“她未来,也一定会会成为你的仇人,也总会翻过大鲜卑山,侵入漠北腹地。你也不会杀她吗?她会杀死很多漠北人。”
“我不会给她机会,但是我也不会杀她。”
“是吗?我从未发现你竟然是个这么多情的男人。”
“那你是答应我,不会再回漠北了?”
“我不回漠北,西域和辽东总可以去吧?”
“当然。愿你如今日所言,愿你永远平安。这大约是我能给你最大的祝福了,你知道,我有些无能为力。”然后,龙业转过头,凝视着唐佣,淡淡的说道:“但是今日,我俩必有一战,当初在漠北,并非我要杀你,让我杀你的只是那个送药的人。你应该知道,今日,我跟你动手,如同那日在辽东雪岭上,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想试试唐家的剑,是否除了唐木公子和唐老太之外,还那么神奇。”
“既然话已至此,那么我也呈言,今日,即便你战败,我也会如那日在雪岭上一般,饶你一命。但是,我想说,唐家的剑,远非你所能想象的神奇。”唐佣一脸深沉,认真凝视着龙业,黄河的怒吼让所有人惊恐,但是两人却并未在意,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看着彼此。两个人影,在黑暗中静静的伫立着,黄河,似乎失去了尊严,在这一刻,像一只哀怨的小狗,朝着远方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