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了,他还是垂着头,没人知道她的心事。她牵着马,走出了镇子,在黄河渡口,乘着木筏子,过了河。她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连影子都没有了。对于这样的女人,对于这样苦难的女人,唐佣依旧充满了崇敬,他隐约听到了河对岸的马嘶,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叹息,他在为她欢呼,她却并不知道,也并不快乐。渐渐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黑暗和风,追赶他们的人,一定会在今夜晚些时候赶来,他们一定得死在唐佣的剑下,唐佣一定要在黎明前隐秘的渡河,今夜,一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夜晚,一定不寻常,连天空都默默地压迫过来,贺兰山像是这片土地的脊背,被山顶的天空和狂风抽打着,一声不吭,他拼尽全力的坚强,尽管无人认可,却又无人不知他所拥有的坚强。
夜,疾风,碎裂的镇子,贺兰山横亘千里,小镇似乎永远没有春天,若不是黄河千里迢迢的送来季节的温暖,也许河岸上的几棵杏树都不会盛开零星的小花,时间久远,爱上一颗树,并不需要太久,可是,住进一个肮脏的小镇,却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寒剑应该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所以他并不打算住进去,龙漫和青罗住在一间石头砌成的卧室中,唐佣就躲在镇子外的一块巨石下,避开了猛烈的风,也避开了许多美梦。他直勾勾的盯着草原的那条路,唯一的路,小镇的路并不多,而这却是进去的唯一通道,今夜,显然,没有进村的路。子夜,浓云的黑暗,让人透不过气来,若非渡口小镇起起落落的灯火,唐佣甚至看不见自己,风声很像马蹄,马蹄声,声声入耳。他们来了,唐佣起身,摇摇晃晃的站在道路中央,贺兰山碎裂的石头铺砌的道路,并不会很平,也并不会很宽。直到距离十丈左右时,唐佣方才看见来人,黑色的马,黑色的衣衫,黑色的人,黑色的刀,十一把刀,唐佣见过这十一把刀,更见过这十一把刀杀死的人,辽东的鲜血至今还让他噩梦绵绵,他们竟然在此出现,他们似乎并不是唐佣等待的人,但是唐佣却必须杀死他们。马太疾,飞奔而来,十一位漠北顶尖杀手,自然也知道唐佣,他们两人一组,刀,黑色的弯刀,但是你细心看后,就会发现这些刀和龙业的刀很是不同,它们像狂风一般席卷而来,唐佣没有动,他左手执着剑,右手握住剑柄,他的剑,是把名震江湖的剑,这把剑,今夜一定会杀人。
刀,仿佛是马握着刀,刀,似乎在任何方向,刀来的很快,像风,像黑色的闪电,转瞬间便到了唐佣脖颈两侧,唐佣似乎躲不开这么快的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能躲过,唐佣轻轻一躺,电光火石间长剑出鞘,两匹千里马的肚子攘开两条一尺长的血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马肠散落一地,被马蹄踏碎,骏马奔出两丈后,倒下了,两个黑衣人纵身一跃,稳稳地停在一丈开外,后面的马和并未被惊吓住,九人,九匹马,拥挤的飞奔过来,唐佣再也不能卧下,他并不愿意被铁蹄塌做泥土,他有剑,可以杀人。唐佣轻轻跃起,凌空一个跟头,回身一剑刺出,从后背刺穿最后一位黑色骑士的心脏,唐佣轻轻的站在马背上,马蹄如落石,八个黑衣人调转马头,有人俯身马肚,有人躲在马肋,有人握着马鞍,有人站在马背,似乎刀织成的网,唐佣御风而起,轻轻落在浓云之间,一匹可怜的骏马,瞬间被切成数段,唐佣轻轻的落在一块破碎的石头上,随手拾起一把碎石,石头破风而去,刹那间马匹应声而倒,倒在黑暗中,又站了起来,四散远了,只是它们的眼睛再也见不到光明,十个人,十把刀,极为锋利的刀,一个人,颤颤巍巍,一把剑,宝剑。唐佣背对着风,一身轻裘挥挥洒洒,他御风而走,他的剑不快,却无法避开,如同王羲之挥墨般轻轻的刺出两剑,缓缓的,却刺穿了两个炽热的喉咙,剑身不留一点血迹,一年之前,他一定意想不到会有今日的进步,他想过,以他现在的身手,一定会得到木公子的赞誉,他至少可以在木公子手下走过五招,对于唐佣而言,这已经足够了,显然,还在江湖中行走的侠客,能至少和唐佣打成平手的一定不会超过十人,眼前的八人,显然不足够,他们没有马匹,就不再是漠北最凶猛的杀手,唐佣轻描淡写的,如同诗人览书,如同道士浮尘,如同尼姑扫叶般,便刺破了七个咽喉,只剩下一位,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他的刀,垂了下去,像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再也不能逞凶,他在料峭的春风中,冒着热汗,他不知所措,却又不得不面对着。剑,凄厉的剑,从远方来,从黑暗中来,刺进最后一位黑衣骑士的胸膛,那些哭泣的人,都如同黄河般怯怯的走远。那么没有尊严。唐佣背过身,望着那盏渡口的油灯,那是一盏怎样的灯,而他却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用去想。
箭,数十只箭,从黑暗中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唐佣,追踪他的人终于来了,五十人,马嘶,弓震,却没有一丝人声,这是一只训练精良的人马,远比大鲜卑山下的那二十五人精良,他们的弓更有力量,他们的箭都啐了剧毒。他们来了,箭比马快,马比人快,唐佣来不及反应,迅速将一块巨大的石板立成碑状,躲在石板的背后,他一定不会躲太久,因为如果不及时消失在黑暗中,将会迅速的被弓箭和马匹包围,被五十把弓包围,他一定不会轻易地脱身。所以,唐佣不见了,无端的消失在黑暗中,立在包围圈中的只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马并没有惊讶,人却慌乱了,四顾寻找着,也惊恐着,却有人不断地惨叫而亡,却有马匹不断地长嘶倒地。于是剩下的四十五人,四十五匹马像中间聚拢,聚在石头的周围,四十五把弓,却被一个人,一把剑包围着,他们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但是,他们的箭所余甚多,它们不断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去,最终却石沉大海,黑暗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