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愧疚难安的唐奉道负了尸体一路向东前行,身上的银钱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每天只能吃些从木屋带出来的剩饭菜,辛而天气燥冷,不至于馊坏,晓行夜宿,其中苦楚自不必细说。
这一日路过一座山头,唐奉道在心里叫苦,遇山便有陡坡,一人上行且不易,更何况背负了一个死人。别看尸体身前瘦小,看起来没多少肉,成了尸体后变得死沉死沉的。除了体力上的不济,山间虫蚁颇多,山间夜宿不便,也是让他头疼的地方。
正行走间,突地蹿出几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脏兮兮汉子,若不是他们手上拿着豁口的刀子和削尖的树杈,脸上也是却有人的五官,虽然是恶狠狠的要吃人模样,唐奉道还以为蹿出来的是几只学人穿衣的猴子。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没钱,吃的也可以!快交出来!”
这几个如乞丐落魄的是拦路抢劫的山匪,想是此地行情不好,才混得如此不堪。看来世道艰难,就连山贼的生活也不好过。只是他们遇见了唐奉道,只能算他们运气不佳,徒费口舌气力。唐奉道已经好几日没有正经吃饱过一顿饭,每天还要负尸跋山涉水,清秀的眉目已经有些瘦得变样;夜间不是睡在枯草丛便是什么犄角旮旯,素白质华的衣袍脏脏破破。论形象,也好不过这群土匪多少。
唐奉道面不改色,也不想浪费力气和他们啰嗦,只是耸肩摊开双手,道:“吃的没有,钱也没有。不信你们搜身。”
两个土匪不信,上去仔仔细细地摸搜了一番,银子没有找到,跳蚤倒是摸出来几只,替唐奉道挠了挠痒。
这几个土匪还是不死心,指着唐奉道背后的那个布裹着的事物,喝问道:“你背的是什么?打开来看看!动作快点儿!别想耍花招啊,我们这么多只眼睛看着呢,有什么动作就给你一刀子!”
唐奉道解下布条,给他们看了布单下的尸体,道:“看吧,没钱,是死人,要带回家乡去安葬的。你们要抢?”
唐奉道揭开给他们看的是面部,尸体的面部因为被野兽撕咬,烂肉中露出森森白骨。那几个土匪也是杀惯了人的,胆量大,可是也不敢多看尸体一眼,连忙让唐奉道快快遮严实了。
几个土匪往地上啐了口,叫骂着晦气,放唐奉道走了。
邂逅山贼继续前行不多时,唐奉道饥肠辘辘,体力已穷尽,便解下尸体,背靠大树歇息调整体力。许是上天无聊捉弄他一回,唐奉道疲软乏了,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也不知靠着的是一颗什么树,从上突然掉下一颗果子砸到他头上。那果子有小半个拳头那么大,砸得挺疼,落地之后朝前滚了一阵。
唐奉道看见食物,双眼放光,口角流涎,顾不得斯文得体,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果子旁边,被几片枯叶挡住的是个灰灰的毛茸茸的东西。
唐奉道心中甚喜,一把将那个毛茸茸的玩意儿提了出来,是一只死兔子,三分之一的肉已经被撕咬没了。“天可怜见!赐给我一只兔子。”唐奉道嘴角的涎水越来越多,最后的一点读书人理智阻止了他茹毛饮血。
入冬之后,天气干燥,山间遍地都是柴火。唐奉道垒起柴堆,可惜搜遍全身也没找到火石以及火折子,没办法,只能效仿古人钻木取火了。
嫩比女子的手掌被磨出了血泡,火毕竟是升起来了,欣喜之意大于疼痛。饿得两眼发花,从没烹饪过的唐奉道无师自通,徒手扒了兔子皮,除掉了内脏,拿一根树杈插来考了。
没有佐料来提味,单纯的熟肉香气也是馋人食胃诱人神魂,清风徐来,飘香十里!
烤肉的香味可能飘不出十里去,至少那群饿肚子的山贼没有闻到,但却诱来了比山贼还要危险可怖的生物。
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低着头耸着脊背,一步一步慢慢踱步而出。这只老虎虽然身躯庞大,但是有些消瘦老态,皮肉有些耷拉下来,却依然不失其百兽之王的风范。它目不转睛锁定猎物,张着嘴露出尖牙,哈喇子从嘴角流了一地。
唐奉道惨然一笑,原来自己忙碌了半天,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把自己当嫁妆搭了进去。他现在肚里空空,根本没有多余的体力和老虎搏斗,转身逃命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可他姓唐,他毕竟还有个杀手锏,他眯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已判若两人,瞳孔缩小眼白出现了一圈儿短细黑点,绕着瞳孔的。
那老虎在距离只有十步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回走动,怔怔地看着唐奉道,戒备森严。
唐奉道所使的是一门虚张声势的功夫——惧象,这是极其诡秘的幻术招数,不需耗费多少内力,只与对方对视,攫住对方的目光,从眼入心,令对方生出恐惧感来。
因为这招太过阴险狡诈,非君子之道,唐奉道究其不深,只入了两重境界,可让入幻者心生惧意看见青面獠牙的夜叉鬼怪,勇气战意陡消。离家之后,这一招对敌屡试不爽,可用在野兽身上又会是个什么效果,唐奉道一无所知。这是一次赌命的尝试。
入冬以来,山里面的动物越难寻觅,老虎已经饿了许久,它老了,体力比不上年轻猛虎的一半了,可是它的威严还在!它的兽性不减不灭!放弃这次的猎物,它可能就会饿死,它不能被眼前的怪物吓走,它要敛息等待。狩猎一直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老虎定是其中佼佼者。惧象是个瞬发的招数,并不适合长时间使用,一来会对施求者进行反噬,二来恐惧的时长久了,会麻木察觉出异样。
唐奉道没招了,只能等死或者自裁。老虎低吼了一声,又向前踏出,突然停住。又出现了一个,一个真正的怪物?
这次被烤肉吸引而来的不知是个什么生物,反正唐奉道认不出。这个奇怪的生物只有半人来高,全身被黑中带了点褐色的长毛发掩住,如果不是能看见四肢,还以为是一团头发成精了。
老虎嗅到了危险,立马扭身对着长毛怪物,对它发出恶吼。这是一场猎物的争夺战,自然界里面,只有强者才有机会活下去!
长毛怪看了看唐奉道,又看了看花斑大老虎,吞了吞口水,突然趴在地上朝老虎扑射过去。老虎呼啸一声,张牙舞爪扑上去。谁知长毛怪在扑射的半道上突然坠地,如蛇一样快速匍匐前进。老虎是扑过去的,肚腹大空,长毛怪从地上弹射而起,一头撞上其肚子。
老虎的肚子是软的,一下将它撞得疼翻倒地。刚扭身爬起来,长毛怪又一下跳到它背上,双手抓住后颈。
唐奉道心中一震,这长毛怪竟是个人!而且看他的手脚,还是个小童。他忘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开始为小童担忧起来。
却说那小童骑上了老虎的背,张开嘴去咬老虎。老虎怒吼连连,翻身跳跃,始终甩他不下。似乎是皮肉被小童咬破了,老虎突然跳起身用背去撞树,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终于把小童撞了下来。
那小童倒在地上,长发散开,露出了一张小脸,虽然满面都是污垢,但眉眼清晰,确是个人!
那老虎疼极了也恼极了,朝着小童扑咬下去。小童侧身翻滚躲了过去,老虎得势不饶人,接二连三朝着小童拍抓。小童在地上翻来滚去,性命堪忧。
唐奉道狼吞虎咽吃完了兔肉,身体又有了气力。看着小童被老虎逼迫得要紧,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一手随手抓了根木头,一手刨到了个石头。先是运内力扔出石头,把老虎打得退了几步,随后当头一棒敲在老虎头上。木头断成两截,老虎的头盖骨也被打碎,摇晃走了几步后轰然倒地,临死还在低低嘶吼。
小童一跃到虎头旁边,把头凑上去也不知道在干啥。唐奉道怕老虎还有一口气咬伤小童。上前阻止道:“快过来,当心它咬你。”
唐奉道刚刚碰到了小童的肩膀,那小童一个转身,从胯下逃走。
唐奉道哪能放任一个小童在有野兽出没的林间乱跑,忘了别人在他之前就住在这里了,而且刚刚还救了他一命,根本不怕这些野兽,连忙使出轻身功夫醉仙游云步追了上去。
小童跑得可真快,在林间窜来窜去就没了身影。这醉仙游云步可是天下间最厉害的三门轻功之一,也怪唐奉道学艺不精,丢了这功夫的脸面,竟追不上一个小童,其实也是这小童熟悉地形地势,将自己隐蔽了,否则还真逃不掉。
慢悠悠踅回原地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小童趴在虎头旁边。听见唐奉道回来的脚步声,他直起身子,跑到柴堆旁,从地上捡起唐奉道吃剩的兔骨架啃起来。
“掉地上的别吃了,脏!”唐奉道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骨架,随手扔远。小童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唐奉道,眨巴眨巴,看得唐奉道恻隐怜意之心大盛,摸着他的头道:“你要是想吃,晚上我去烤给你吃。今晚我们吃虎肉!”
小童忽然抖了一下,唐奉道一怔,小童又矮身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别跑!”唐奉道使出浑身解数,下定决心一定要追上他。
小童一会儿在地上四肢着地,像一只野兔,一会儿又攀上树枝,似灵敏的长毛猿猴。他的速度倒是真不慢,但这次唐奉道紧紧跟在后面。
没一会儿,小童跑到了一个山洞面前,停了一会儿,唐奉道追来了,立马又跑进了山洞。
“我还奇怪你这次怎么跑得这么显眼,原来是故意引我过来的。这地方挺不错,晚上可以在里面睡,风吹不着。”唐奉道审查着那个山洞,洞口上方凸出了大块岩土,上面斜长了数株植物,枝丫张开恰好挡了,不是走近还真发现不了。
唐奉道回去将尸体和老虎的尸体一起搬运到了山洞。小童站在山洞门前,一手提着一只死兔子,都是那种被撕咬了一部分的。
小童把死兔子交给唐奉道,然后又径自溜走了,隔了一忽儿,抱回来一大堆柴火。他挺聪明,用了一根细藤捆起来。
山间有涧,流水潺潺。唐奉道拖着小童一起脱光了身子,瑟瑟发抖地洗了个凉水澡。小童身上的污垢沉积太久,洗了好几遍,水从身上流下来才是清白的。不过这孩子身体素质强,淋了大半个时辰的凉水也没打个喷嚏。
洗净后,唐奉道才真正看清了小童的面目:淡眉短粗,双眼呆滞无神,圆脸有肉,小嘴平直,左耳缺了半块。手上脚上生有厚茧,四肢肌肉发达,全身多出疤痕。是个男童。头发四散直拖脚踝,唐奉道撕了点衣布给他扎上,看起来正常可爱多了。
回到山洞,唐奉道钻木,生火,剥皮,串肉,长发小童垂着双手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两只兔子,一人一只。
小童拿了烤兔,不先忙着吃,而且跑进了黢黑的山洞,出来之后又一脸单纯地看着唐奉道手里的兔子,吞吞口水。
唐奉道也盯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大一只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吃完了你还不够?”
小童不知是听不懂话还是说不来话,反正是没有回答唐奉道的问题,连个动作也没有表示。看了一会儿,见唐奉道没有分食给他,他就转身走去虎尸旁边,蹲下去。
唐奉道心道:这小家伙真没有吃饱,这下要去吃生肉了,那可怎行。过去拉住他,撕了一条兔腿塞进小童张得大大的嘴里,道:“没料到你人小量大还是个小君子,比我还能吃。生肉以后是不能吃了,再饿也要忍着。记住了吗。”
小童撕咬着兔肉,好似点了点头。
这老虎皮毛光亮鲜泽,完好地拔下来可以卖点银子,虎肉少见,应该也能够畅销。唐奉道在心里计算:明朝把老虎拖到山下市镇上寻个主顾卖了,有了钱,可以去给马大叔定一口棺材。多备些干粮在身上,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还有剩余的话买一匹瘦马,也不知还有多少路程了。马大叔的家乡还有亲人在吗?我又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小童一直拖拽裤脚,把唐奉道拉回到现实。
“啊,想出神了。唉,也没心情吃东西了。别拽了,知道你还没吃饱,剩下的都给你了吧。”看着这个孤独无依的小家伙,唐奉道怜爱之心盛起,摇头叹息,“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父母恁的狠心抛弃在山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活命至今。叫我撞上了,也不能不管。要不给大哥写封信,让他派人接小家伙回家?不行,不行,不能把小家伙一个人留在那地方。算了,还是让他跟着我吧,路上有个听我说话的也不错。”摸着小童的头,看着他吃肉吃得粗鲁如兽,笑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月亮不知怎么藏起来了,没人管,满天的小精灵偷偷溜出来,趴在云朵上俯瞰大地,眨巴眨巴着眼睛,一闪一闪的。
唐奉道看了会儿星辰,也不理会别人愿不愿意听,就臭不要脸的给小童卖弄起胸中所学。什么分散在东南西北方位的二十八星宿啊,形如斗勺的北斗七星啊,最亮的北极星之类的。小童听不懂也不表示不耐烦,望着灿烂星辰发呆,唐奉道便更来劲儿了。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打了个哈欠,人间就刮起了一阵风,然而雪就落了下来。
唐奉道把火堆移进山洞,风大,离洞口远,又把虎尸拖进来,晚上可以枕着睡觉。
小童困了,打了个哈欠,唐奉道拍了拍自己身旁铺垫的干草,示意让他睡这儿。小童不理睬,往山洞更里面走去,火光照耀不到,是一片黑。
唐奉道抽了一根燃烧的木棍往前探,黑暗一点点退缩,他看见小童蜷缩着身体抱成一团的部分身体。火棍继续往前伸,已是山洞的尽头。
唐奉道的手抖了一下,火棍差点掉落。小童是躺在两个人怀里的,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两个已经成了白骨的死人怀里。
两具白骨前面,有许多的小骨架,还有一只烤兔子。小童侧身卧在白骨面前,按照活人的位置,应是大腿上,安稳恬适地睡着了,嘴线有了一点弯曲。
唐奉道举着火棍默然片刻,退了出来。
洞外的风偶尔呼号,像一只作势的野兽。唐奉道靠着虎尸,思绪像洞外被风吹乱的雪花一样纷飞。
一天接连发生了两件轰动全镇的事情,一风未过又起狂风,镇民全都沸腾了。
天明后,唐奉道背着虎尸下山到了济安镇。老虎的身躯比唐奉道庞大得多,整个儿压在他背上,是弓背着走的,前肢搭在双肩,虎头贴在头上。
镇口子上有卖菜的小贩,远远的瞧过去,还以为是老虎人立而行。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才知道原来是人驮着的。
有人驮着一头大老虎从山上下来了!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就涌出一群没事儿做的闲人。有人跑上去看仔细了,惊叹道:“还真是头老虎,死的。是你打死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因为唐奉道的身子骨不壮,和想象中能打死猛虎的人不一样。
有的人看见老虎额上有个疤,激动道:“就是这只老虎,十年前大雪封山,饿得慌了,跑到镇上来吃了两人,还伤了数人。这头上的疤还是铁匠铺的大牛用锤子砸的,当时没砸死它。”
一片哗然!十年前那场事故见证的人不多,但是听过的人就不少了,而且经过茶楼闲汉们的添油加醋,更加惊心动魄,那不是一头普通的老虎,是成了精的野怪。大牛更是有砸伤了老虎这一个卓越功勋,在镇上风光了好一阵子。
唐奉道见来看的人多了,这虎与他们又有些渊源,其中必定有有钱人肯买这头老虎,便将虎尸抖落,问道:“这老虎确是小生打死的,只因它想吃了我。小生路过贵境,身上盘缠耗尽,想用这头虎尸换些路费,不知有没有乡亲愿意收下。老虎浑身都是宝,虎皮可以做衣保暖,虎肉可以食用健体,虎鞭虎尾可泡酒入药,虎骨虎齿可雕做些小玩意儿佩戴或装饰。”
大家七七八八嘈杂不休,都说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虎肉是个什么滋味,要不大家凑点钱买了这头虎。
有财大气粗的睥睨道:“凑钱?那是小看我了。你这头老虎准备卖多少银子,我买了。我要拿回家挂在门头上,吓煞那些妖魔鬼怪。”
唐奉道在心头细算一番,买个棺材,一匹瘦马,一辆拖车,往后路费,住宿费,吃食费,一切按最低标准也要个五六十两银子。
那人也爽快,没还价。买卖做成,唐奉道准备去棺材铺定做棺材。
“让开,让开,打死老虎的英雄在哪儿?快让开你们!”身材粗胖的周佑谷从人堆中挤出来,看着唐奉道,“你就是大家说的在山上打死老虎的英雄好汉吧!”大呼着少爷等等我的朱淮也跟着挤了出来。
唐奉道点点头,道:“说英雄好汉过誉了,我就是个读书人。”
周佑谷突然拉住唐奉道的双臂,声泪俱下恳求道:“你就是书里面的英雄好汉!你帮帮我吧,你能在山上平安无事的下来,肯定不怕妖怪,那妖怪肯定怕你。你帮我去把妖怪杀了,救救肖小姐吧。求你了,英雄好汉。你让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朱淮道:“少爷你别这样。”周佑谷喝道:“你闭嘴!”
周佑谷听闻肖豆豆被妖精抓到山里面去的传闻后,火急火燎冲到肖豆豆家,肖母哭成了个泪人,肖父默然捶胸。他如遭五雷轰顶,稳住心神跑到衙门口去击鼓,请求大老爷派捕快衙役随他山上去解救肖豆豆的性命。可是知县哪里会听信什么妖精抓人这种荒谬的小道消息,更何况肖豆豆与周佑谷无亲无故,也轮不到他来报官。不受理,将他打了出去。
求助无门的周佑谷此刻听闻从山上下来个打虎的人,这才低三下四来乞求帮助。
唐奉道是读圣贤书的,对鬼神一说向来不以为然。而且他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你帮他除妖救人。心中的第一个反应还以为此人是个疯子,也没当回事。
摇头拒绝了周佑谷:“你寻错人了,我是个读书人,别说世上本没有妖怪,就是有我也除不了啊,你应该去找道士和尚。我昨夜在山间待了一夜,不也平安无事,可见山上无妖。”甩开周佑谷的手,一走了之。
周佑谷乱喊乱叫了一阵,左哭右求旁人相助他上山。可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去搭理他这桩险事,都不理会他,都各自论着家长里短散了。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佑谷冲着散去的人影叫道:“好呀,乡里乡亲的,你们都见死不救!你们贪生怕死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豆豆你等着我,我来救你了!”擦干净眼泪鼻涕,朝着山的方向跑去。
“少爷,那里去不得啊!快回来啊!快回来!”朱淮急得跳脚,思来想去还是跟了上去。
周佑谷一边大声叫着肖豆豆的名字,一边在山里边乱跑,大雪压路,湿滑,一个不注意脚滑滚落斜坡土垦。期间出于求身本能,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朱淮神色大变,循声追赶过去,心里面默默祷告:“千万别遇上妖精了,千万别出事啊少爷,你出了什么变故,老爷夫人还不得打死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呼救声戛然而止,风定声息,林间突然间显得死寂沉沉。万物枯寂,幽深密木,没一点儿声响,朱淮只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他双腿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后背像浇了一桶冰水一样发冷。他轻手轻脚,唯恐打破了这个世界薄弱的寂静,试探着小声询问,:“少爷?少爷你还好吗?你说句话啊,别吓唬我,我胆儿小。”
地上突然出现一只靴子,朱淮认得,那是周佑谷的。朱淮捡起来,放在怀里,叫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
地上开始出现了血迹,滴落成行。殷红的颜色死劲儿抓住了朱淮的眼睛,从瞳孔里粗手粗脚地地窜进去,一直爬到大脑。心跳得快要冲破嗓子眼儿了,他的手脚似乎听从着一种名为好奇的本能,跟着血迹继续向前。
是下意识的,双手死死捂住了嘴,把想冲口而出的恐惧压了回去,双腿蹲下来,躲在树后。
镇上流传山间出现妖怪是这几年才有的,其实一开始说的也不是妖怪,是山中异兽。第一个见到“异兽”的是个采药人,他先是听见了耸人的惊叫声,然后跟上去看见了一个人侧躺在地上,全身痉挛,怀中有个什么东西贴着,那东西长着人一样的头发,披散开来,看不清。那个痉挛的人声歇斯底里地惨叫,想要推开怀中那个东西。没一会儿,那个人抽动了一阵就永远的停了。
除了那个刚死的人,旁边还有几具尸体,采药人吓得心胆俱裂,背篓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回到镇上。把所见所闻说给人听,起初是好意,让人过山时多有注意。
定论为妖怪的是一群没有见到真身的人。听者以为采药人遇见的是老虎,想到这畜生多年前下山为祸,如今又现人间,新仇旧恨一起算。约起十来个壮汉,提刀挈棒,雄赳赳气昂向山里进发。采药人还不认识老虎?只是和他们说不明白,想到这么多人一起或许真能杀了那“异兽”,也是为民除害,随往。
采药人带进他们来到遇见“异兽”地方,他的背篓还在,地上的尸体还在,“异兽”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老虎肯定没有走远,大家一起仔细留意地上的痕迹,追上去。这时,采药人突然发现了异样,他叫住领头人,跟他说地上的尸体好像数量不一样了,只有三具尸体,可他感觉不止三具,又不确定。
领头的人就说肯定是你太害怕了,连老虎都怕得认不出,哪儿还会记得死了几个人。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吓得众人风声鹤唳。那个发出惊叫的人坐在地上,一副狼狈模样。他把众人唤过来,说这些死人很不对劲儿,看得人心里发毛。
三具尸体死如干尸一样枯槁,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裹在骨头上,脖上一侧有个缺口,胸口有一个小洞,心没了;嘴巴大张,舌头吐出,眼珠凸出,表情极度痛苦怪异。
这哪里会是老虎所伤的死状,这分明是被妖怪所害!
山间有妖,由此而来。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偶然间在山间远远的看见过一个奇怪的动物,似人非人,倏忽不见,大家都说,你是遇上妖怪了,快去烧香拜佛吧,佛祖保佑大难不死哟。
所有目击者的描述,妖怪的形象都是个小长毛,直立而行。
朱淮看见的就是个个小的长毛蹲在地上,旁边是一件周佑谷的衣服,他把衣服错认成人了,以为撞见了妖怪在吃周佑谷,因而吓成那样。
久久都没有声响,朱淮为了确认妖怪走了没有,慢慢探出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地上的一摊血迹。他松了口气,正准备逃离,背后起了阵冷风。
不敢动!有什么东西拉了他衣服一下,战战兢兢回了一下头,看见了一张红色的脸,一件衣服举在他面前。
发出一声怪叫,头也不回地向前跑。一口气不歇地跑回了镇上,跑回了米店,为什么要回米店而不回家,他不知道。
周佑谷的父母都在米店,看见朱淮满脸惊恐一路救命地跑回来,赶忙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撞见鬼了吗?少爷去哪儿,怎么不在店里面,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别到处乱跑吗。”
朱淮瘫坐在地上,大气喘个不停,挥手示意周老爷让他歇一歇再回话。气喘匀了,朱淮跪了下来,哭诉道;“老爷,夫人,少爷他,少爷他去了山里面被妖怪吃了。是少爷他自己要去山里面的,我拦不住啊,真的拦不住。”
周夫人听自己的心头肉被妖怪吃了,双眼发黑晕了过去。周老爷连忙扶住,怒气填胸,指着朱淮骂道;“你这恶奴才,竟敢诅咒你主子的生死。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打着恶毒的奴才一顿!”
朱淮吓得磕头求道;“老爷饶命啊,小的没有咒少爷,少爷真的去山里撞见妖精了,我亲眼看见的。”
哪有父亲听到别人说自己儿子死了会不生气的,何况周老爷心里信了周佑谷上了山,但是却怀着能平安无事回来的企望,可朱淮不懂,还一直在说周佑谷死了,无情撕破周老爷的希望,要把他拉回冷冰冰的现实,这怎不叫他气炸胸膛,发令让伙计打得更狠。
朱淮惊魂未定又连遭几十重棍,心中气血翻涌,口吐鲜血晕了过去。执棍的伙计怕继续打下去要出人命,告求周老爷饶他一命。
周老爷其实只是一时气昏了头脑,怨恨朱淮弃周佑谷不顾,一个人逃了回来,还满口胡说人死了。打一顿气消了,也冷静下来了,叫人把朱淮背回家去。
刚走到朱淮的家门口,有个头上戴花儿的汉子就气冲冲地捋着袖子,上来就给了送朱淮回来的人一拳,叫骂道;“他娘的,是你把朱淮打成这样的?谁给你小子的胆量!”
那人白白受了一拳,不敢置气,捂着脸诺诺道:“错了,错了,不关我的事。你可以问朱淮是谁打的他。”
朱淮已经醒了,就是被打得有些虚弱,向戴花的汉子伸出手。后者会意,靠过去用肩膀让朱淮搭住,架着把他从被打那人背上扶了下来。
朱淮道:“元页,不关李兄的事情。我替我兄弟的鲁莽给你道歉啊李兄。家门寒陋,有伤在身,就不请你进去喝杯茶了。慢走啊。”头上戴花的汉子踢出一脚,道:“让你娘的滚,听见没,傻站着等拿赏不成。”
其实那人并没有傻站着,只是韩元页单纯想踢他一脚罢了。
扶着朱淮进屋俯卧在床上,韩元页问:“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把你打成这样!你说给兄弟听,兄弟带人去给你报仇!废了他娘的!”
朱淮叹一声气,道:“唉,你能给我报什么仇啊。打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主家老爷。算了吧,他有财有势,我们惹不起。”遂把周老爷为何打他一事说出。
韩元页啐道:“娘的,他儿子死了就拿你撒气,这老不死的就是欺软怕硬。有能耐去山上找那妖怪报仇啊。嘿,兄弟和你说,若是搁在以前,我也只能去他府门店铺耍耍混,伤其皮毛动不了筋骨。可这次不一样,哥们儿有个法子可以好好整治他们一番,不仅能替你报仇,还能保我们兄弟二人往后的生活无忧。”
这个韩元页是和朱淮从小玩儿到大的好哥们儿,好得可以撒一泡尿一起和泥玩儿。两个人虽然是一同长大,朱淮却没有表现得近墨者黑。韩元页德行不佳,喜欢贪占便宜,一肚子的坏水,小时候就经常带着朱淮调皮捣蛋,去街上偷别人的东西吃,打架斗殴作弄人,真是小混世魔王。朱淮胆子小,怕被家里面责罚,每次做坏事都是让韩元页打前锋,他躲在后面。韩元页仗义重情,不计较,次次都是他顶罪受罚。
以前曾经盛行过一阵斗蛐蛐儿风,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茶余饭后闲来无事,总喜欢叫上三五人一起斗蛐蛐儿耍乐。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有颗争强好胜的心。那时候谁能有一只强盛的蛐蛐儿,战无不胜,可威风有面儿了,在同龄人之间都是横着走。朱淮和韩元页也痴迷这个游戏,两人夜晚不睡觉,偷摸着出门去捉了几晚上的蛐蛐儿,终于各自找到了自认为最强的。
两人自信十足地带着蛐蛐儿去挑战最强者,结果两只蛐蛐儿都惨败。韩元页气得破口大骂,把找了几晚上的蛐蛐儿一脚踩死,还说要想个法子把赢了他们的那人的蛐蛐儿偷来给踩死,看那人以后还怎么嘚瑟。这就是小时候韩元页的嫉妒心态,我没有的东西,你也不能有。朱淮听到韩元页说要去偷那人的将军蛐蛐儿,就说你偷来了之后能不能别踩死,多可惜啊,你不要的话可以送给我。
长大之后,朱淮走了老实本分的道路,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去卖苦力做伙计。韩元页忍不了低三下四受人气,自己又不学无术,只能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家里面本来有个酒鬼父亲清醒时还对他有约束力,能让他别在外面惹是生非,后来酒鬼父亲喝醉酒掉井里淹死后,韩元页彻底没了忌惮的人。什么偷鸡摸狗收保护费,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没少做,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街头混子。名声如阴沟里面的老鼠,朱淮怕他的名声臭道自己,也时不时地躲着他。
朱淮卧在床上,听了韩元页说头办法报复周老爷,有些窃喜,因为知道这个哥们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坏点子用不完的。周老爷对他本来就不好,因为他和韩元页多少有点来往,总是提防他,唯恐他会偷店里面的东西,多次发难想撵他走,都是周佑谷挡下来了。朱淮这人没什么能耐,唯一值得称赞的本事就是很容易让别人和他相处出友情。周佑谷就是他在米店的保护符。
对于周老爷打他的事情,多少有点怀恨在心,他自认为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打他,还打得这么狠!周佑谷是人,他朱淮也是人!
朱淮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道:“你说的整治他们是怎么个法子?往后生活无忧又是什么意思?你可得好好给我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