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的骑兵在傍晚归来,带回了一个猎人打扮的骑手,他声称来自四十里外的激流镇,被进驻了镇上的民兵队长汉克临时征召,外出侦查。克里斯蒂娜嘱咐了他一番,第二天,汉克和一百多民兵赶着马车来了,还带了些来帮忙的女人。有个女孩,精灵觉得很眼熟,特别是当她跑过来拥抱了精灵之后。
克里斯蒂娜被这亲密动作弄得非常尴尬。女孩一脸无辜的抬头对她直笑,精灵认出了这是那个帮厨的姑娘。
汉克一脸羡慕,边境男爵领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干咳了几声,提醒艾薇让开。他抬头挺胸朝前几步,对圣骑士行了军礼。精灵很高兴能得到援军。有了马车和落脚点,救助囚犯会更顺利的。
老乔治受够了,他受够了掩埋死人,被一双双灰色的眼睛瞪着,接收沉默的控诉。老乔治记得他从洞里抬出来的女孩,那是个总能带回多余的食物,并且分给所有人的善良姑娘。而今,她失去了眼睑,整个眼球暴露在外,遗容残缺到无法直视。地精用块旧手帕遮住了女孩的脸。她的弟弟紧挨着姐姐,老乔治希望这孩子没受到太多的折磨。
他为姐弟俩单独挖了个坟,回忆起从前听过的悼词,双手紧握着圣母像为死者祈祷。姐弟俩的死让老乔治步履沉重,他到河边仔细洗干净了手脚和脸,希望能去掉些死亡的味道。饥饿的孩子们还等着他呢。
“老乔治,莱特和莫利去哪儿了?”吉尔刚从风寒中恢复没多久,声音沙哑。
“孩子,他们……”地精埋头从袋子里掏着面包,又回想起了那裸露的眼球。
“嘘,吉尔,别影响老乔治干活好吗?”珍娜牵走了女儿,她的眼里也满是疑问。
“她们死了。”玛丽安阴恻恻的接上一句。
空气凝固,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所幸年纪太小,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具体概念,洞穴里安静了一会,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地精朝唯一的成年人珍娜使着眼色,她把吉尔托付给姐姐照顾,走了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夫人,能跟我出去下吗?”老乔治示意珍娜跟着他,地精与人类一前一后出了洞穴,到了外面的过道。守卫只瞄了一眼,便又睡着了。孔武有力的兽人不会把女人和地精看作威胁的。
地精带着珍娜走到了山崖的边缘,他又左右观察确保无人偷听。地精神经兮兮的样子让珍娜很不安,但酒吧女招待见过的怪人也不在少数,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但她仍决定等地精先说。乔治开口了,内容太过刺激,她扶着崖壁坐到一块石头上,有点不能适应。
“……你说我的丈夫就在附近?”珍娜打断了地精。
“是的,夫人。”
“而且他还带了一支军队来?”
“希望如此。”
酒吧女招待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不远处的兽人打起了呼噜,如雷的鼾声吓了她一跳。
“夫人,请冷静点,我们还没获救呢。”老乔治拉住珍娜的手,叫她坐下,“我有个计划,但这非得你帮忙不可。”
“你说吧,我听着呢……”珍娜是个坚强的女性,她嫁给了一位老兵,和他育有两个女儿。这些年她眼看着丈夫沉溺于杯中物,逐渐失去了自我。脾气暴躁,酗酒成性,时常陷入从前的记忆里无法自拔,还会跟她动手。两个女儿由她一手带大,父亲的酒馆也得她帮忙维持。地精低估了她,柔弱的外表下,珍娜早已坚硬如铁。
老乔治将计划和盘托出,珍娜听的很认真,不时针对细节提出疑问。两人又商量了一会,乔治怕那兽人醒过来,他拍拍珍娜的手,示意该走了。
“我的父亲,他还好吗?”珍娜补充了一个问题。
“非常好,夫人。”地精可不想她在关键时刻哭哭啼啼。
他回答的太快了些。珍娜心里一惊,她是个军人的妻子,太熟悉这种语气了。丈夫偶尔寄回家的书信里,有时会提到某某阵亡的消息,他总要妻子保密。士兵的太太们也会来酒馆喝点苹果酒,珍娜面带微笑的给未亡人免费续杯,告诉她一切都好。
女招待双脚发软,一步一晃的向岩洞走去,她经过守卫身边,盯着竖起的长矛发呆。珍娜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孩子们还在等着,逃跑的计划需要我,我很久没见过布鲁克了,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兽人翻了个身,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午后的日照温暖极了,它再度沉沉的睡去。珍娜拖着步子,消失在洞穴深处。
艾薇非要跟来,为此不惜大吵大闹。自从镇上的猎人回来后,汉克就坐立不安的,专门为他盛上的炖菜,草草吃了几口便离席而去。弄得艾薇还以为味道出了问题,直到她发现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才觉得不对劲。
哼,雀斑脸是迷上这精灵了。魅魔坐在马车上,双手抱膝愤愤不平。此行她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而非跟高等精灵比拼女性魅力。车轮碾上块碎裂的砖石,坐在车尾的修女身子一晃就要掉下去,艾薇闪电般的出手把修女拉回原处。
“谢谢你,艾薇。”中年修女松了口气。
半魅魔干笑两声,忙着自怨自艾去了。修女这才觉得手被艾薇捏的生疼,她拉开袖子,手腕处赫然有道红色的手印。她打量着女孩细瘦苗条的身段,眼里多了些困惑不解。
夜晚总是厨房最忙的时候,绿皮大部队的离去,使得附近重新出现了动物的身影。狩猎队次次满载而归,留守的兽人吃的比国王都好。至于小个子的绿皮同伴,兽人虽然蠢,笨到不会数数,但它们发明了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来防止地精偷吃。
最聪明的兽人率先想到了这个方法,找出最胖的地精,掐住它的小脖子,一路拎到酋长的帐篷边,活生生串上长矛。酋长笑得犬齿外露,赏了那兽人一整只烤羊。其余的兽人深受鼓舞,到处捉拿偷粮贼,酋长的帐篷边多了一道毛骨悚然的地精墙,其中还包括了几个孕妇。过了些天,酋长终于发现尸体招来的苍蝇,会跟它争抢食物。
它拧断了好几个兽人的脖子才抑制住了抓贼的风潮。
一只鹿被架在火上,地精厨师在边上摇着把手翻面,酋长爱死鹿肉了,每顿必吃。厨师边在上面刷蜂蜜边狂吐口水。老乔治见状卸下了背上的布袋子,在里面狠狠搓了两把,他用脏兮兮滴着黑色液体的手,在烤鹿上留下一个个巴掌印。厨师对他同仇敌忾的义举非常欣赏。每一天,兽人都在吃加料的食物,地精对这种以为常。他觉得抹的差不多了,在众多厨师中,找到了莱德的身影。乔治过去拍拍老朋友的肩膀。莱德负责熬汤,边上摆着些精致的碗碟,是专供黑暗精灵的。乔治从袋里拿出一个折了几折的布包,递了过去。
莱德接过来一层层打开,包裹其中的黑色粉末露了出来。他鬼鬼祟祟的看了周围几眼,没人注意,莱德把粉末全数倒入锅里。
“毒药吗?”莱德压低声音,他说的是帝国语。
“这附近找不到,只是些起安神催眠的浆果。”乔治摇摇头,心想如果能搞到毒药,还用得着冒险外出找人类的部队吗?
“今晚。”乔治伸出手,莱德大力握住,两个地精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为了保险期间,老乔治混入了给大酋长送晚餐的行列,厨师们肩并肩的扛住这头接近两百斤的鹿,向酋长的帐篷走去。烤肉的香气吸引了帐篷边站岗的守卫,乔治见它们喉头耸动,吞咽着口水。按照兽人部落的传统,酋长在挑选完喜欢的部分后,会把剩下的肉赏给卫兵。这样最好了,给你们这些白痴都尝尝加料的烤肉。卫兵掀起门帘放地精进去。
兽人酋长指指面前的木桩,地精们听话的抬上了烤鹿肉,正要退出。酋长叫住了几位厨师。
“你。”兽人粗大的手指在几个地精身上来回比划,停在了乔治身上。它手上有把尖刀,难道要杀我取乐?恐惧将乔治定在了原地。
“切,切肉!”酋长翻转尖刀,刀柄抵住了乔治的胸口。地精和兽人之间虽属于一个语系,但差异极大。兽人又不屑于学地精的方言,两个族流通常使用帝国语。酋长可悲的智力水准限制了他的表达。
乔治接住刀子,瞄了眼酋长厚实的胸膛,浓密的黑毛盖住了绿色的皮肤。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把我弄死,再用另一只手抓起烤肉来啃。乔治用尽全力戳下去,刀尖切过了表皮,他割下了肋骨上的熟肉。
等待,从里昂死后,便成了她最不擅长的事。但格林坚持要大部队留在原地,他卸下盔甲,领着汉克队伍中自愿报名的猎人潜入了树林。格林的小队是去消灭绿皮巡逻的队伍,而且不能留活口。潜行难道不是精灵最擅长的事吗?克里斯蒂娜如是说。老兵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坚决制止她跟来。
精灵背靠着马上,一条腿搭上了另外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枝条,一节节的折断,丢下,再捡起一根,周而复始。她的手指发麻,脚边堆满了断枝残叶。
法师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着要有耐心。尽管她是圣骑士,但艾米莉的战场经验显然更丰富些。克里斯蒂娜放过了树枝,手搭在马鞍上,又克制不住的想去晃腿。她的耳朵比普通人敏锐,听到了黑暗中有奔跑的声音。回来的脚步声和去的时候不一致,可为什么更沉重了呢?难道谁受伤了?
突击队冲进了火光下,还抬着一个人。
“大人,快救救他!”只听格林的语气,也知道伤者生命垂危。
蓝光自圣骑士身上泛起,她准备用地母所能给予的最大奇迹。修女越过她奔向伤者,艾米莉赶紧摇醒了专注的精灵。克里斯蒂娜睁开眼,见到了修女的白袍,才反应过来,她已不再是队伍中唯一能释放奇迹的人了。
趁着修女抢救伤者的功夫,格林向他的指挥官回报战况,这人身上的伤是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被高度紧张的自己人砍的。至于兽人巡逻队,一通乱箭后,只需要补刀就好。难怪有个人脸色比受伤的人还白,民兵嘛,也别太勉强。
“要休息下吗?格林先生。”克里斯蒂娜见老兵上气不接下的。
“哦,不,大人,我们不知道绿皮多久会注意到巡逻队的失踪。”妻女就在眼前,格林必须一鼓作气。
精灵的小部队继续向前,离约定的地点更近了。
服侍完酋长,乔治还得把剩下的肉分给它的卫兵,好在卫兵们没有酋长模仿人类贵族的雅好,无需地精切肉。老乔治抓紧时间离开了帐篷,长矛上风干的尸体令他作呕。他远远的见莱德和其他同伴抬着汤锅和大大小小的餐具,从黑暗精灵居住的洞穴走出。莱德也看见了他,老朋友举起拳头用力挥舞。老乔治大喜过望,留守的兽人部队,黑暗精灵的小家族都安分了。只剩下解放囚犯啦。
等他到了岩洞,珍娜早已让孩子们准备好,大一点的负责领队,珍娜和接近成年的女孩们背着那些身体虚弱无法走路的病号。地精担心的哭闹并没有发生,孩子们的队伍保持了安静,紧挨着彼此走出了栅栏。兽人卫兵睡得非常死,这让乔治很得意。
造反的地精分头行动,释放了全部洞穴里的人质,为数众多的囚犯走下了陡峭的岩壁,在谷底聚集到一起。乔治为了逃跑的计划,想了很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军队求救。如今,他计划的每一步都完成了。只要带着囚犯走出峡谷,与接应的人汇合。
只差一步了。
如果说人类的寿命之于精灵不过是风中之烛,那地精兽人更是夏夜里萤火虫一般的存在。见惯了生离死别,乔治的族人在感情上,比人类要淡漠些。当地精看着囚犯们拥抱在一起,哭天抹泪,虽然他们已为人类服务了很多年,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有比脱离险境更重要的事吗?
一位母亲瞪着乔治,告诉他除非找到孩子和丈夫,否则她哪儿也不去。一个男人粗鲁的推开了莱德,在女人堆里寻找自己的妻子。孩子都在找母亲,女人都在找孩子,男人则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把他的家庭拼凑完整。
几个幸运的家庭率先找到了彼此,他们激动的抱作一团,在珍娜的苦劝下,开始向峡谷的出口转移。乔治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些帐篷,他的药不错,兽人依然昏睡不醒。老地精松了一口气。等等,一个女人站在黑暗精灵洞穴的出口,她疯了吗!?乔治正要跑过去拉回她,那女人指着他们大叫,说的全是听不懂的语言,这下乔治终于看清楚了,她是主母的大女儿,玛雅纳夏斯巴农
地精拼命拍打面前的男男女女,扯着嗓子喊:“跑啊!快跑啊!”老乔治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过。
注释一: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注释二:黑暗精灵有抗魔法和毒素的体质,安眠药物不一定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