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也仰头,喝下了一整杯酒。这些日子以来,在国公府,她的神经其实时时刻刻都紧绷着。此刻见到莫姨,就似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她说出了所有的心里话:
“不错,我也想功成名就,我也想做人上人啊。可是,如果代价是,要付出其他人的性命,需要牺牲别人和家人的利益,那么我宁愿我自己,一辈子都一事无成。做不成伟人有什么关系呢?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就在身边,我的家,就是我在世间的避风港。我有个家,我们都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
这一番话,触动了莫姨心底的最深处。
“小妮子啊,你说得对。”莫姨又是仰头一杯酒,眼角一滴泪水。她道:“我为国征战多年,可是我的丈夫,从未花时间陪伴过。我为了年轻时认为的种种重要的东西,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后来,我是得到了我想要的了,可是.....”
情浓处,莫姨竟伏在桌面上哭了起来:“我想见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我的男人生病死了,我甚至来不及陪他最后一天。我现在度过的余生,又有什么意思呢?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玩儿,我就想着当初若是不离开,我的孩子是不是也这么大了。”
莫姨伏在桌子上,最后,竟泣不成声。
梨白沉默了。
许久,幺幺才轻轻地拍着莫姨的后背道:“莫姨,你醉了。”
莫姨,你醉了。
梦里,一把清脆的女声轻柔柔地对她说,她醉了。
真好,醉了。她莫姨多希望,这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梦里,她要回到那个小村庄,回到她的父母、和她的男人身边。
多么希望,有个孩子,也该像这小妮子一样大了。
真是可笑!这世间,有人没有孩子,求而不得,比如她;有人却漠视自己的孩子,可有可无,比如国公。
只是,怎么突然之间,国公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来度的转变呢?
趴桌子上的莫姨,冷不丁的心里打了个转。她的理智慢慢醒转,慢慢地止住自己的哭声,再抬起头来,莫姨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和睿智。
“小妮子呀,你给我说说最近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按年龄来算呢,我也算是你的半个长辈了,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缘无故的,国公大人怎么可能为了幺幺她去大摆宴席呢?
幺幺也想探明白其中的猫腻,便把近些日子以来,府里发生的一些她知道的大小事情,都细细地讲给了莫姨听。
讲了大半晌,莫姨静静地听着,神情严穆。
幺幺又讲到了国公与她的夜话,挑了其中的重点细说了出来。
莫姨仔细地听着,脑子里高速地盘转着分析。
“这里面,”最后莫姨说道:“你应该还遗漏了一些细节。”
幺幺苦恼地挠了挠额角,还遗漏了什么吗?关键时刻,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使。
她遗漏了什么事情了呢?
“很多时候,决定一件事情的,往往就是一些细枝末节。”莫姨说着,看着幺幺的眼神其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她继续道:“国公是你的母亲没错,但她更是位居要职的朝中大官,凡有所行,不光是出自个人的爱好,更是对于利弊的均衡考虑之后,才做出的行动。”
旁边的梨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便知道,你被冷落,自然是因为你在她眼中没有了价值,你能被重视,同样的也是因为你还有用处。”莫姨慢慢地说道,虽然这个事情很残酷,但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她想点醒面前这个小姑娘,让她早日看清,以免她日后走弯路。
幺幺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可就是想不出来她于国公大人有什么价值。难道说,如国公所说的,按她的安排听命行事,成为她的左右膀臂么?可关键是,她的能力,很烂啊!
突然,梨白想起了一件可疑的事,也是他最在意的事。他说道:“国公曾经知悉了我们来京的路上遭遇了几场暗杀,她的神情当时很诧异,可知她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
莫姨闻言深思了一下,转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的唇角露出讽刺的微笑,说道:“小妮子,这八成是,国公她以为你又重新得到朝廷的重视了呢。”
好一个国公大人,表面上一幅立身朝廷之外,不问政治的样子,说到底还不是照样一个趋炎附势之徒!她表面上不参与三个皇女的夺位之战,好似置身事外的模样,其实还不是为了明哲保身,想着长保富贵,否则的话,怎么会一嗅到幺幺有可能得到朝廷的青睐了,就立马调转风向重视起嫡女来呢?
话说回来,这会儿幺幺能进京,也确实是得到了朝廷的宣召。那么朝廷,怎么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又突然想起幺幺这个人来呢?
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姨、幺幺和梨白三个人一时间觉得千头万绪,隐隐的似乎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又感觉忽略了什么重要的。
“是了。莫姨,国公大人她,还跟我提及了......当年在边疆里发生的事。”提起此事,幺幺的心里闷闷的像堵了一块巨石。这种几乎本能的难过,是为了那个曾经的倒霉少女——过去的石敢当。
此话一出,莫姨的眼神一凝。
半晌之后,莫姨叹了口气,问道:“她都说了多少?”事情的内幕,是不可能全部说出的,但是,国公大人会让她的女儿知道多少呢?
“她跟我说,当年我出生的时候,灵力测试是十级。”幺幺低声地说道。可惜了那个曾经的少女,这么可贵的天赋,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应该早就是人中龙凤了吧,想必也不会被贬京城,最后这么凄凉地死去。
“是。”莫姨也低低地应道。这事,当年也是国公大人抱着襁褓中的石敢当赶到了边疆之后,她才知道的。
那么小小的人儿啊,粉粉嫩嫩的,见人就咧开了嘴儿笑嘻嘻。一个瞬间之后,便是双目呆滞不复灵气,面呈病色,萎靡不振。
如果不是......今天的石敢当,谁能比拟呢?
在一旁安静不出声的梨白闻言,一瞬间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什么,灵力十级?石敢当??
刚出生的婴儿灵力便是巅峰,这是什么概念啊?!
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石敢当出生的时候灵力便是十级,那么为什么今天的石敢当会体内一丝真气都没法儿修炼?梨白的心里,如惊涛骇浪般翻滚,重重疑问不断的冒出来。
倒是幺幺,是三人中最平静的那个人。她继续说道:“国公说,为了挽救边疆的危机,我的灵力被一瞬间抽取了,所以才成了废人一个,再也无法修炼真气。”
说的什么边疆危机呢?还不是......莫姨心里感慨,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道:“事情经过,大致说来,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得到了莫姨亲口印证的幺幺,心里沉甸甸的。
那么今天已成废柴的她,皇室为什么还会宣她入京呢?如果是为了嘉奖,早十年前就犒赏了,何必等到今日。除非,皇室跟国公一样的想到了她的价值。
她还能有什么价值呢?幺幺心里很茫然。
“罢了,多想也算无益。”莫姨最后说道:“你回去后自己需得留个心眼,不可轻信她人。京城这里,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留下来照应你一下,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到这里来找我吧。”
可惜了这个小妮子不能修气,学不了山野关,本来还想把她当成自己的传人来着的。也罢,她就暂时留在京城吧,必要时也能帮帮这个小姑娘。边疆的位置她被三皇女的人挤掉了,家乡的亲人已不在,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家呢?况且她和这小姑娘有缘,再说了,她和她手下那批人手,都需要吃饭和生存,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活路的情况下,有宋一刀这家伙在,敲她的竹竿简直不要太开心。
听到莫姨说这话,幺幺是一千个开心加一万个雀跃。这时候,她才想起外面还有个宋一刀,连忙说道:“莫姨,原来你和一刀也认识。她现在还在门口站着呢。”
莫姨又喝下了一杯酒,说道:“没事,就让她站着。”这种富二代,除了有钱还是有钱,折腾折腾她,不是什么坏事儿。转眼又看到幺幺露出犹豫的眼神,莫姨笑了,又道:“罢了,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让她进来吧。”
幺幺闻言马上朝门外高声喊道:“宋一刀!宋一刀赶紧滚进来!”
可怜的宋一刀,还没从听壁角的震撼里恢复过来,就听到了幺幺招呼她进去。
拖着两条不太听使唤的腿,宋一刀慢慢的挪了进来。现在,她看幺幺的眼神,满是敬畏和不思议。灵力十级的人啊!都可以写进历史记载了!而她,居然和这种历史性的人物玩儿了这么久?
她居然和她,一起玩儿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