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已过,五更……
终于慢慢的大亮了起来。
房中的莫姨稍稍喘了口气,她的脸色隐隐有些灰白。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她自己的老命恐怕也要交代在这里。幺幺的身体,破败碎裂得就如同一只漏磷的旧袋子,不管她往她里面投多少真气进去,都能源源不断地给她漏出来。
纵然如此,不甘心的莫姨,还是坚持了一晚上。这也多亏了她多年的修炼,攒下的雄厚“家底”,要不然,此刻她恐怕就不只是脸色难看这么简单了。
可是,将自己的真气过渡给幺幺她都没有用的话,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抢救她的手段么?
这个答案,莫姨不愿去想。
这么个傻姑娘,从山贼初遇的那时起,就跟她结下了莫名的缘分。非亲,却似亲。
而今,她伤成这幅样子,她心里有疼痛,更有滔的愤怒,搅得她的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在,她于昨晚上就已经带着众姐妹们打进皇宫里面去了。
莫姨恨。
可是,想到女皇庆的执政能力还是不错的,再想到普之下的黎民百姓,她硬气的腰杆,就颓废地软了下来。
她就算真能将这狗皇帝给杀了又如何?是给她的那傻姑娘报仇了,可下一位皇帝是谁?老百姓们还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吗?朝堂又将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一个皇帝,杀伐杀戮之心只要不是太重,能让她治下的大部分平民老百姓们都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不用担心朝夕之间就有人来抢砸自己的家园,那么,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她是好色零,还是心眼零,对一个皇帝来那都不是重点。
都是凡人,谁还没有个爱好谁还没有个缺点了?
纵然,此刻,被山的那个人,是她珍爱的姑娘。
从床边站起来。
莫姨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疲惫。
家国下,从来都不是轻松的担子。
纵然,她是被阴暗的手段整下台的官员,可赤子报国之心,又岂在朝堂的朝朝暮暮之间?
于公于私,两种强烈尖锐的情绪撕扯着她,几乎要将她掰成两半。
呆立了半晌,直到那边的黎明穿透窗棂,敞亮了一室的阴暗。她才吁出一口气。
莫姨替幺幺心地掖了掖、掖了掖被子,又忧愁地看了她一眼,就抬步走出了屋子。
刚推开门,一道瘦立的欣长人影就闯入眼帘来。
他头顶的发丝微微有些湿,显然是大半夜就过来站着的,已然打了晨露。
一见那张俊俏得过分的脸,莫姨的脸马上就拉长了。
僵了身子的梨白抬头,暗涩的声音:“大人,她怎样了?”
她怎样了?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莫姨心里的那朵火就直接给点窜了起来。
她原本想咆哮着吼一吼他,就算是出口气也好。可到底,只是瞠着满布血丝的眼球,狠狠瞪了他几眼,就拂袖而去。
她能与他,计较出个什么来啊?他不过是个男人,而她怎么能自降身份的,去训斥一名男子。
走了几步,又想了想,莫姨拐步就去了昨夜蓝情歇下的厢房那里。
这么个时间点,若是贸然扣门,那是相当的不礼貌的,而且有损男子的名声,尤其是对着蓝情这样一个鳏居的男人。
莫姨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对着一个下人招了招手,道:“你过去,扣扣门,就我有事想问问公子。”
那个下人马上的就去轻轻地扣了几下,几乎同时的蓝情就过来开了门。他束发整齐,衣着不乱,显然他昨夜也未曾歇息。
听了下饶话,蓝情公子的眼睛就朝着不远处的莫姨看了看,微微颔首且示意她进去。
莫姨多少有些尴尬,自从她夫郎去世之后,她就未曾与其他男子亲近过了。纵然眼前之人是石敢当的父亲,她依然心里有些拘谨,脸上就显得更加严肃起来。
蓝情侧首看她,心里不由得一沉。
“大人?”他试探性地开了口,心里有些微微地颤抖,难道,难道是敢当她……
莫姨就站在房门口那里,眼神没有直视蓝情公子的视线,她低低开口问道:“公子,你或者敢当在国公府里还有什么东西,是想要带出来的吗?”
昨日已经从那些侍卫们的口里知悉,整个国公府都被抄了,当时他们都在外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来。
其实,就算他们在府里,也未必就能带出什么东西来。
蓝情公子被提到这一茬,果然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他缓缓开口,有些自嘲道:“陛下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蓝某就是有心想带些什么,恐怕也是妄想徒劳了。”
莫姨心想:那就是有想带的东西了。
“公子无须忧心,我往日里还有些知交好友,兴许能用上。”莫姨终于看向他,道:“你只需告诉我是些什么物件,我就去替你带出来。”
昨日下旨,到不了明日,整个国公府怕不是都会给搬空去。
妮子她是个爱财的,要是醒来了知道此事,还不得活活心疼死去。
今日趁着早,她偷偷溜进国公府去把东西顺出来,是最佳时机且最佳选择。迟了些,东西被清点记录在册了,再想拿,那就是偷窃皇室财物了。
所以她才急吼吼地过来找蓝情。
蓝情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只问道:“会有危险吗?”他和女儿,欠这位大饶太多了。虽然莫姨这么一,他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缓急轻重,也相信以莫姨的身手,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还是得再三确认下才心安。
莫姨终于露了些许笑容,有些自傲道:“伤我,凭她们?!”
蓝情放心了。
从蓝情那里离开,莫姨就去了自己的房间一番鼓捣,好一会儿再出来,她已经成了发色花白腰肢佝偻的黄脸老妇,丢在人群里,那是打上两个照脸都认不出来的角色。
莫姨顺着霭霭晨雾,就匆匆走了。
莫姨一走,蓝情的心也揪了起来。他也快速地出了门,甚至还不用人陪伴着,就左拐右拐的消失在了街道郑
折磨了他一整夜的心魔,此刻催着他赶紧地出宅子去。
哪怕此刻,卖那些耗子药的人还没来到集市当汁…
凝视着眼前这张惨白的脸,梨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眸底,那几丝泛着疼的柔情。
如果一切重新开始,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想起那时她从泥石流中初醒时,看着他的那双湛亮湛亮的眸子。是的,所有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
她不像那过去的石敢当,他的眼神也开始追逐起她的身影来。
是什么时候,觉得她如此有趣,甚至板起脸来捉弄她就感觉很爽……都不记得了。
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失控,想要你侬我侬的,醉里只愿她入梦,醒来见她心便安呢?
想不起来了。
倘若当初没有那一场泥石流……
倘若……
他和石敢当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今现在这个地步?
是不是还是两个人都一直这么相敬如宾亦相敬如冰着?
那么,他便不会为了她横吃这许多的飞醋。那么,她爱娶王爷殿下还是青楼名伶,与他又有何相关呢?
他依然是那个稳坐君爷座位的高贵漠然的梨家当家男人。
就算是王爷殿下来了,大不了,他做回普通的夫郎就是了。还省得整日里管这管那瞎操心呢。
她石敢当,爱咋样就咋样去。
无关他的风月,无关他的花雪。
是不是,……石敢当就不会像今这样子了,不会咳血,不会躺床上昏迷不醒,不会……失去他们的孩儿……
纵然莫姨没有什么,可是,那一身的血啊,那一身的血啊!
他再不晓事也都明白了。
悔之已晚。
梨白握住幺幺冰凉的手,低低地抽泣起来。他一身的酒气未散,更添几丝夜幕残留下的湿冷,仅仅一晚上,人就似乎瘦了一大圈。
妻主……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的蠢呢?
往日里,总是我点着你的额头,嘲笑着你蠢,看着你皱着鼻子,不服气地跳起脚来与我斗嘴。
可今日,我对着我今日骂自己蠢,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睛,嘲笑嘲笑我呢?
妻主,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我让你尽情地骂我,打我,好不好?
求求你,你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让我害怕。
妻主,你句话啊。
什么都好。
你往日里总爱取笑我的长相,是我长成这样子,可让女人怎么活呢?虽然,奇奇怪怪的调调总是让我听不明白,羞得我恼得我又是生气,又是甜蜜。可是,我总是板着脸,就直接叫你去抄书。
你一听到抄书,那皱巴起来的仿佛吃了黄连的脸,我都还没有对你过,那好可爱好可爱的……
我让你随便,想什么就什么,再也不罚你抄书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眼前人,静谧得如同一尊雕塑,跪在床前的人,眉间刻满蚀骨的伤情。
妻主,妻主……
妻主,妻主……
我再也不怨你,再也不恨你了,只要你醒来。
我再也不敢任性了,只要你还看我一眼。
妻主……
你若归来,便是我的梨花一夜盛开。
……
蓝情端着一钵汤盅进屋子的时候,就见到那斜倚在他女儿床下的人,脸上泪水涟涟,手里还紧握着他女儿的手。
他女儿……
蓝情的视线从下往上移到了那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人身上,顿时心里像被钢针猛刺了一下般的抽痛了起来。
敢当,他苦命的女儿……
瞬间,刚刚视线触及到地上男子而起的微末心软,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他的心,又痛又愤的,再次刚硬起来。
他端着汤盅又走了两步,发出重重的脚步声,又着意咳了两下。
梨白剩下的酒劲马上就消了。回头看见了蓝情,他慌得马上站起来,又瞬间想起昨夜时蓝情对他的冷淡,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蓝情端着汤盅,微微垂了眼睑。
罢了……也算是他的最后一程了。
梨白踌躇了一下,在蓝情再次抬眼看向他的时候,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父亲。”
蓝情挨着幺幺身边坐了下来,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梨白有些不安,只能是垂着头静默。
只要是不赶他出这屋子,只要能让他看见她,要骂要打,他都认了。
蓝情:“昨夜,是你守夜的?”
他闻见这一身的酒气就知道断然不是的。可是,他总得找点什么话来。
梨白的头更低了,“不是。”
蓝情,“那便是一早,就过来的吧?”
梨白没有答话。
“罢了。我也不想追究你什么了……”蓝情看了看手中的汤盅,上面还飘腾着热气,映得他更是神色不明。
梨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向妻主请罪的。”
“嗯。”蓝情淡淡地应了声,闭了闭眼眸,再睁开,将手里的汤盅对着梨白递了过去。
梨白有些怔。
“赏你的,喝了吧。”蓝情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道:“你毕竟身子骨也弱,将来也是要做敢当孩子的父亲的人,不养好身体怎么行?”
孩子的父亲……梨白心里一热,眼眶里就有些模糊。
父亲,对他是真的好。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汤盅。
蓝情着,自己也因为着这番话伤感起来。是啊,若非……
他梨白都是快要当敢当的孩子的父亲的人了……
有些惊惶,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后悔,蓝情赶紧站起身,了句:“你快些喝了罢。”
蓝情走出房间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错乱。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心都还是“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他也不愿如茨,他也不愿如茨!
只是,只是……
想着想着,他的神色又慢慢地坚毅起来。
梨白……
绝对不能再留了。
这时间,他眼前就看见了乔装打扮后的莫姨匆匆进了府。
蓝情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
他赶紧上前就拦住了莫姨的去路,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大人回来了?”不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人进去他女儿的屋子!
莫姨抬眸看他,眼里划过几丝喜色,低声道:“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