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设在中午,在离随园小区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距宴会还有两小时,梅若和赵敏已经到了酒店的化妆间,成了化妆师们摆布的木偶。
“梅若,你紧张吗?”
做发型的时候,赵敏端着脑袋、斜着眼珠看着镜子里的梅若,眼底有紧张不安,也有兴奋和期待。
神游中的梅若终于眨了眨眼,说:“还好吧……”
这话倒不假,她脑子里全是父亲与赵母的事,没顾得上紧张或羞赧。
“怎么可能?我觉得心跳好快。”
“呵呵……”
没心思接话的梅若干笑了两下。
赵敏:“你别只顾着傻乐啊,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哦……”
“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不会因为能嫁给我哥就高兴傻了吧?”
“……”
“哎,你倒是陪我说说话呀!要不是你和我哥的事,我妈也不会匆匆忙忙地应下郭阿姨,这么早就把我和文轩的事也定了。”
提到季文轩,梅若想起那晚他悲愤离开的情景,不免有些怔忪。她随即安慰自己:就算文轩曾对她有意,可对敏敏也有情的。既然他答应和敏敏订婚,说明已经摆正了感情。
做发型,定妆,然后换礼服。两人刚妆扮好,赵母和郝母来了。
两人虽是同乡,其实没什么交情。于静秋是瞧不上宋春艳,觉得她配不上郝鑫长的难看也就罢了,也不上班赚钱,成天只知道打牌,比她这个负责人夫人还舒坦宋春艳则是敢恨不敢言,满心的嫉妒、怨愤只能放在心里。
“都换好了?敏敏今天真漂亮!”
恨归恨,宋春艳的这句恭维倒是真心实意。而且,她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就连之前的些许于心不忍也消失无影了。
相比之下,于静秋心情一般。她打量了一下盛装下的梅若,没好意思夸自己的女儿,又不情愿夸梅若,索性没出声。倒是赵敏高兴地回了一句:“谢谢郝阿姨。梅若也很漂亮啊。”
自两位母亲进来,梅若的目光一直在两人脸上打转。她很早前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嫉恨赵母,如今才知道缘由。心疼母亲的同时,她越加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千方百计地让她嫁入赵家是一种补偿心态吧:就算当年没做成夫妻,如今也要做亲家。
无论如何,她希望自己和赵笃的定亲,能让父母放下对赵母的情怨,也希望长辈之间的感情纠葛不会影响她和赵笃的将来。
时间差不多了,在宴会厅招呼宾客的赵笃和季文轩来接各自的未婚妻。
赵笃拒绝任何化妆、做发型,只象征性地穿了身深色西装。即便这样,天生气场强大的他也足以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季文轩从发型到燕尾服,都是季母一手包办的,本就帅气俊美的他看上去成熟了几分。
四人的出场,让宴会厅的宾客眼前一亮,原本对赵、季、郝三家给未成年儿女办订婚宴有非议的人也都心悦诚服了。这样的俊男美女,这样的天作之合,不早点定下来才可惜呢。
尤其是,得知季文轩和赵敏这对佳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梅若也只比两人小一天,在场的宾客越发称奇,无不觉得是天赐良缘。
现场气氛很活跃。不过,碍于赵笃的强大气场,主持人没敢拿他和梅若当猴耍,除了新郎送新娘订婚钻戒的仪式,其余的话题和即兴活动都聚焦在季文轩和赵敏身上这不仅是赵母和季母最乐见的,也是梅若乐意的。她巴不得和赵笃一起隐身在气氛高涨的宴席中。
受现场气氛感染,梅若没再想东想西,只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父亲和赵母时,总免不了多看几眼。心里已经有底,所以梅若不难发现:父亲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赵母身上,眼底波澜暗涌,爱恨交加……
“在想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住,回过神的梅若扭头看向赵笃。后者又问,“怎么了?你今天好像魂不守舍?”
“……没有啦,就是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让人觉得像做梦。”包括父亲与赵母的事。
赵笃刚才不过随口一问,并也多想。毕竟,这样的日子,没几个人能跟平时一样。他捏了捏她的手,开玩笑地说:“是吗?你以前就算发呆、流口水都对着我的,现在怎么都不看我了?难道真如有人说的,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喧闹之中,这样的暧昧话倒不担心被人听去。实际上,梅若也顾不得担心这个,只耳根发烫、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我没有!……赵哥哥,我会珍惜……我们之间……”
赵笃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这可是你说的!”
“嗯!”梅若使劲点头,随即,她定定地看着赵笃,欲言又止。
对上她期待的、不安的眼神,赵笃猜到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期待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回以她坚定的目光,同时握紧了她的手。
宴会厅里,喜庆和喧闹仍在继续,主席台下的两位准新人却你看我、我看你,许久不动。
与此同时,祝允明木桩似的站在酒店门口的喷泉池边。
终于,他攥了攥冻的没知觉的手,准备离开。刚要转身,见年男子一边从酒店往外走、一边接电话。
认出来人正是梅若的父亲,祝允明又站住了。
半年后。
傍晚,炙烤的一天的太阳被晚霞托着,挂在天边。晚风终于送来一丝凉意,让饱受酷暑折磨的人们稍稍闭合了毛孔。
市公墓陵园,一座较新的墓碑前,赵敏含泪跪坐在地,季文轩和梅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
“……顺利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应该高兴才对。”
“是啊,伯父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高兴、为你骄傲的。你要是把眼睛哭红了,回去之后伯母又得触景伤情了。”
“……”
终于,赵敏平静了下来,吸了吸鼻子说:“爸,你放心,我和哥哥会照顾好妈妈的。哥过几天回来,到时接我和妈一起去市……”
她说完,站起身来,转头对季文轩和梅若说:“你们也跟我爸说几句吧。”
一个准儿媳,一个是未来女婿,是得说些什么。
季文轩余光瞟了梅若一眼,先上前说道:“赵伯伯,我是季文轩。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敏敏的。”
轮到梅若,她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几句。然后,三人沿着斜坡,往陵园门口的停车场走去。
“敏敏,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趟书店。”
来到季家的车子跟前,梅若突然说道。
赵敏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去书店?”
“嗯,这里顺道。我想买本色彩教学方面的书。”
为了打消赵敏的疑虑,梅若说的很具体,不过,这反倒让前者更不解了,“过几天就去市了,干嘛不等去了再买?在这买了,到时还得托运过去。”
自从父亲出事,赵笃就打算接母亲和妹妹去市定居,因为赵敏即将高考、不宜在这个时候转学才耽搁了下来。
如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家人高兴之余,第一时间敲定了行程:赵笃过几天回市,接母亲和妹妹去市。梅若和文轩也一起去,算是提前熟悉即将度过四年大学生活的城市。
梅若略一犹豫,还是坚持地说:“我这几天要用的。你们先回家吧,我待会自己坐车回去。”
“那我们先回去了。”
赵敏知道她高考之后就扑在了绘画上,没再说什么,矮身坐进车里。
季文轩替她关上车门,然后绕过车头往驾驶座那边走去他早就会开车,高考结束之后立刻考了个驾照。现下正处于驾车痴迷期,出门都自己开车。
拉开车门、手扶着车把准备往里钻的时候,他瞥了梅若一眼,动作也顿了一下。
然而,也只是一顿,无人察觉的一顿。他很快上了车,方向盘一打,离合器一松,车子在梅若面前加速,迅速拉开了距离。
看着反光镜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季文轩心尖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不由地眯了下眼。
他知道,她一直尽可能地和他保持距离,他也知道,他们理应如此如果说,和赵敏订婚的时候,他还怀了几分赌气、几分讨母亲欢心的权宜心态,想着将来或许还有转机,那么,两月前赵父车祸去世的时候,他已经认命了。
这辈子,他要保护、照顾的人只能是赵敏。
这辈子,他只能是赵家的女婿,而她是赵家的儿媳。他们之间,将永远是这种不远不近、还得避嫌的姻亲关系。
梅若一身轻的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距高考结束已经一个月,虽然考完之后心里还算有底,可毕竟不踏实。前天和季文轩一起收到大的录取通知书,也没敢表露出太多的喜悦。好容易今天上午赵敏也收到第一志愿填报的大的录取通知书,又因触景伤情,陪着赵敏母女难过了大半天。
如今给赵父报了喜,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释放心底的欢喜和轻松了。
梅若从书店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抱着一本砖头似的色彩基础教程等公交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在她跟前停下,车上的人降下车窗,朝她喊道:“梅若,上车。”
梅若抬眼看去,顿时有几分不自然,“季叔叔……”
自打订婚,她每次见了季父和郭老爷子都有几分不自在,因为,她总忍不住想起、得知她和赵笃订婚时两人眼中的震惊和惋惜。
那时她才知道,他们是真心希望她做季家的儿媳。
也是那时,她恍惚明白一个道理:选择了什么,就意味着必然舍弃另外的某些东西……
“是要回家吧,快上来!”
季杰说着,推开了车门。梅若一时想不出好的推辞借口,只能上车。
车子徐徐启动的时候,梅若一面想着该怎么寒暄,一面叹息:她想和季文轩保持距离才临时决定去书店,没想到终究还是坐季家的车回家。
“季叔叔刚下班吗?”
“嗯,开会开到现在。”季杰朝她温和一笑,“对了,恭喜考上大学。”
“呵呵,谢谢季叔叔。文轩更厉害,高出大的分数线30分。”梅若还想提赵敏,又怕有讨好嫌疑,索性没说。
其实,以赵敏平时的成绩,能考上语言类的大挺好的,那里的也最适合她。季母今天还说呢,“女孩子还是适合去文科类的大,将来说定能当高级翻译官,或者去某个驻外使馆,多好!”
季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梅若怎么这么晚来书店。听她说了原委,聪明如季指导又怎会想不到、她是要跟文轩保持距离,所以找借口不坐他的车回家。
心里泛起夹着惋惜的伤感,季杰无声叹了口气,说:“丫头,我们有半个多月没见了吧?”
“季叔叔……”
“我记得,小时候你挺喜欢去我家玩的,现在都不怎么去了。昨晚吃饭的时候,文轩的外公还说呢,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就连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这样的事,都不见你报喜。”
也不知怎么,梅若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
之于她,能分享好消息的人并不多,就比如,前天她告诉父母自己被录取的时候,他们只问学费多少,连那张代表荣耀和喜悦的红色录取通知书都没瞅一眼。
她不是没想过该向季父、郭老爷子报个喜,可是,那时赵敏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季母反感……
“我……”
一开口,眼泪差点涌了出来,梅若只能紧紧地抿着唇。
季杰忍不住揽过她的肩,“丫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叹息地顿了一下,“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勉强不了。我只是希望,你还能拿我当亲近长辈……”
梅若终是落下泪来,慌忙抹了抹才说:“对不起,季叔叔……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是最好、最亲的长辈,只是……”
斟酌了措词,她才继续说,“如今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我想着将来总有分开的一天就比如,等上了大学,一年半载未必能见一次总得习惯的。”
这话倒不是借口。正因为有的东西难以割舍,她越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早点习惯了更好。
季杰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怔怔然,直到车里响起突兀的手机铃声,敖包相会的曲子。
“季叔叔,您的电话。”
“哦……”
回过神的季杰拿出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举在耳边:“喂?……喂,您好,您是哪位?……”
“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还是没声。季杰纳闷地挂断电话,翻了下通话记录,见是陌生号码也就没在意。
注意力刚回到刚才的谈话上,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不过,这次是短信。短信只有一个字,却让季杰脸色大变,嘴唇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季叔叔,你怎么了?”
由于手机屏幕大,又离的近,梅若无意识地一瞟,看清了短信的内容:一个“娅”字。
季杰顾不得回答,稍稍定了心神,他立刻回拨了那个手机号。
“喂,你是……我是季杰,是小娅吗?……请问,您是小娅什么人?……”
对方接听了电话,可是,无论季杰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再然后,电话被挂断,季杰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已关机。
“……季叔叔?”
见季父握着手机呆坐着,许久没动,也不出声,梅若忍不住唤道。
眼珠转了转,季杰终于看向她,“我没事……”
梅若虽好奇那个能让季父神情大变的小娅是什么人,却不便问,只挽着他的胳膊,算是宽慰与安抚。
因为这个意外来电,之后的一路车里很安静,几乎忘了之前的话题。直到梅若下车时,季杰才说:“丫头,你刚才的话我不赞同。就算将来要分开,也不能因此而舍弃眼下的相聚。也正因别离是人生不可抗拒的一部分,所以更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至少,将来回想的时候不会有遗憾,或者,遗憾会少一点……”
梅若到家的时候,脑海里还在想那个诡异的电话。那个叫小娅的人是季父什么人?怎么会让他反应那么大?他后来那番话更像是他的切身感悟……
家里只有郝母在,正握着手机、脸色难看地坐在沙发里。
“妈,怎么了?今天是……”
瞥见餐厅那头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还有个大蛋糕,梅若微愣。
郝母看着女儿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眉头的皱纹越发深了,“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养了你十七、八年,自己爸爸的生日都不记得!”
梅若才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农历生日。不过,虽有点尴尬,但她对自己竟然不记得父亲的生日并没多少歉意。一来,父亲过农历生日,不容易记住,二来,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吃饭!”
郝母突然一声令下,自个先坐在餐桌前,饕餮大吃起来。
“不等爸……”
梅若的话还没完,接收到母亲恨恨的眼神,于是立马噤了声。
看来,父亲又因替赵母跑腿,耽误了回家。每每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迁怒于她,她已经习惯了,也总结出经验: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少说多做。
不过,看着母亲吃了不少菜,然后又开始狼吞虎咽、填鸭似地往嘴里塞蛋糕,梅若还是忍不住说:“……妈,奶油吃多了不好。”
“要你管!”
“……”
梅若默然。她知道母亲暴饮暴食是为何,心疼的同时,更多的是不赞同。这样暴饮暴食,除了纵容身材走样、让自己的男人更加不喜之外,只会损害自己的健康。
她曾经委婉地跟母亲说过几次,可惜,除了挨骂,丝毫不管用。
吃完饭,收拾了餐桌、厨房,梅若跟这个月大多数时候一样,呆在自己的房间画画。
快睡觉的时候,郝父终于回来了。与以往不同,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敲梅若的房门。
梅若已经洗过澡、换上睡裙了。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晚找她,而且还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爸……”
“爸、爸,找我……什么事?”
郝父终于抬高了视线,只是,他眼睛看着梅若,脑海中浮现的确实另一张脸,心里说不清是爱更多、还是恨更浓。
他付出那么多,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如今她丈夫都死了,她还是不愿……她享受他的照顾、他的保护,却从没有半点回报!
她只会利用他!
这么想着,他脸色越发狠戾起来,随后又透出报复的快慰。
梅若看着父亲勾起的嘴角,只觉得脊背发凉。心弦绷着,她突然拉开门说:“我去倒杯水。”
吃一堑长一智,自从去年暑假的事之后,她总是尽可能避免和父亲单独相处。
最终,父女俩的谈话在客厅进行的。
说是谈话,其实都是郝父一人再说,他的大意是:他已经决定转业,收入恐怕要减少。而梅若即将十八,以后得自己养自己。
“……我只能给你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等办了升学酒宴、收到了礼金就给你至于生活费和以后的学费,你自己想办法。可以找赵笃要,他是你未婚夫,养你、供你上学也是应该的。”
梅若什么都没说,也没法说什么,只再一次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郝家亲生的?
当然,她没让这样的悲哀心情持续太久,反正,她心里早就没把他当父亲。
她也早就想清楚了,赵家给的彩礼,足够抵消他供了她十七年半的吃穿,所以,她不欠这个人什么。
他对她没有父女情分,她也一样。
三人的升学酒宴是一起办的,酒宴钱全是季家掏的。
郭凤英原本只想承办文轩和赵敏的升学宴,季杰和郭老爷子都觉得三人的一起办更好。先不说三人一起长大、一起考大学的情分,既然梅若是赵家的准儿媳,和季家也算是姻亲关系了。
酒宴定在赵笃回来的当天。当然,也可以说赵笃在酒宴当天赶了回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姚芊芊和祝允明。
三人并非约好的,姚芊芊和祝允明结伴回市走亲戚,在机场遇到赵笃。
祝允明也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也是大,踩着分数线进去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分不浪费。
作为他的跟班兼粉丝,隋义也踩着线考上了想去的大学大。大虽不如大有名,好歹也是重点大学,而且离赵敏的大很近,据说只隔一条马路。
梅若没想到祝允明会来参加她的升学宴,吃惊不小。
自从她和赵笃订婚,祝允明就没再跟她联系。也不对,他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她订婚的那晚,还有一次是高考前的一个月。只是,每次电话接通,他又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