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黎叹气道:“这位姨奶奶说的不错,小的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是……唉!”他说到这里,便又正色道:“奶奶不必为小的们操心,既然如今我来了,必然兢兢业业当好这份差事。虽然我们人多,但一个个有手有脚,也绝不至于饿死,奶奶还有没有别的话吩咐?若没有,小的便告退了。厨房刚刚派了活计,要我上街拉菜呢。”
轻怜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这里宁纤碧皱眉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行了,你去吧。”等到郑黎退下,她便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我有些乏累,你们下去吧,是了,轻怜留下来,我有话吩咐你。”
白采芝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有心留下听宁纤碧要对轻怜说什么,却也知道没这个机会,因只好怏怏告退。
等到出了门,却见如意狠狠瞪过来,咬牙道:“姨娘真真好手段,这样的人才,不知你是怎么寻了来?竟然让奶奶都夸奖。”
白采芝知道如意已经起了疑心,只是那又如何?因淡然道:“我也没料到奶奶认识他,只是之前偶然听那些施粥的人说起冬青大街上有这么个人,我让刘管家打听了一下,觉得他人品还不错,因此厨房上少了个人手,我便想起来了。谁知竟是奶奶认识的,这样你也可以放心了吧?连奶奶都赞他的人品,可知我是真心实意为轻怜打算的。”
如意哼了一声,她自然不信白采芝的话。只是心里却也疑惑对方到底知不知道郑黎的真实身份,她是觉着这其中一定有陷阱,一时间却也思虑不明白。而白采芝不过是为了消除她的戒心,才会说这番话,又哪有耐心和她磨缠,因说完便款款离开了。
如意也是满腹忧疑的离去,这里宁纤碧留下了轻怜,却登时又让她紧张起来,一双手捏弄着腰间汗巾,只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宁纤碧道:“依你看,这郑黎为人如何?”
“啊?”轻怜吓了一跳,吞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道:“自然……自然是好的。”
宁纤碧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莫非你也认识他?”
心陡然就跳到了嗓子眼上,轻怜看着宁纤碧的眼睛,几乎是刹那间便做了决定,起身跪下道:“回禀奶奶,那郑黎,婢妾之前就知道,前些日子奶奶让婢妾捐衣,婢妾没有,便是因为……因为婢妾可怜他们,让人……把衣服送过去了。”
“原来如此。”宁纤碧点点头,半晌后方冷笑道:“怪不得我那天看见了刘管家在冬青大街上,怪不得白姨娘在这事情上如此积极,看来她是知道你这件事,心中琢磨着什么打算呢。”
轻怜自然也已经明白,磕头流泪道:“求奶奶明鉴,婢妾只是一时糊涂,想着他们可怜,才犯下了这样的错儿,日后再不敢了……”不等说完,便见宁纤碧走下座位,亲自扶起她,正色道:“什么叫错儿?你怜贫惜弱难道竟成了错儿?就因为郑黎?这世道上虽然许多不公和狗屁规矩,但总不至于连是非黑白全都混淆了。你放心,这没什么,白姨娘定然是存了心思,只那又如何?郑黎的事情以后你不用管,她就是想拿你作伐子,也不成。”
一边说,就摁着轻怜坐下,自己也随意坐在她旁边道:“我刚刚问你的话还没答呢,叫你说,这郑黎的人品如何?”
轻怜心中苦笑,暗道郑大哥的人品如何?奶奶还真是问对了人,这天下再没有比我和如意更清楚他的人品的人。因叹了口气道:“婢妾觉得他倒是不错,那些老人孩子和他非亲非故,他却不嫌累赘,如今更是不肯让那些孩子为奴,虽然这必然要令他们的处境艰难,然而熬了过去,从长远来说,这对那些孩子来说,倒是好事儿。”
宁纤碧点头道:“你也这样想吗?恰恰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既如此……”说到这里,沉吟了半晌,却没再说下去,而是示意山茶和轻怜身边的小雪出去,她这里才看向轻怜道:“我和爷的事,你大概也全都知道了。从前也是我糊涂,辜负了他一番真心不说,还让他害了你们,只是如今到这个地步,我和你实话说,我不能甘心看着爷去你们房里,爷自己也不肯过去。所以才和我说,与其让你们白白在这大宅门里消耗了青春,倒不如找个合适人家,打发你们出去,所以我今日问问你,你和如意愿不愿意出去?你们两个的身份虽不高,然而容貌才情都是顶好的,若去了寻常人家,怕不被捧在手心里呢?确实比在这里要好。”
轻怜就觉得好像是有一盆冰块从头到脚浇下来,一瞬间她就软了身子,满脸惊恐的看着宁纤碧,喃喃道:“奶奶为什么说这种话?难道奶奶容不下婢妾吗?奶奶……求您,婢妾不管有什么不好,求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把婢妾卖出去。”
“不是卖出去。”宁纤碧真是无奈了,赶紧又将跪坐在地上的轻怜扶起,耐心的解释到口干舌燥,总算让对方明白了自己和沈千山只是出于好心,不忍耽误她的青春,所以才会有这个提议,不是发卖,是要给她们找一个合适的好人家。
谁料轻怜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婢妾已经是爷的人了,最起码……名分上是这样的。哪怕就是在这王府中枯守一辈子,婢妾也要守着。婢妾多谢爷和奶奶垂怜,只是……婢妾是漂泊过的人,见识了这世间太多的人情冷暖,如今婢妾能在这王府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必倚门卖笑,不必担惊受怕,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婢妾惜福,从没有过什么不知足的,奶奶就容婢妾留在这里继续服侍您和爷吧。”
轻怜都这样说了,宁纤碧倒是无话可说,苦口婆心又劝了一阵,却是没有结果。她也明白,轻怜说她见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只怕见识的不仅是人情冷暖,而是男人的善变,她曾经是欢场中人,看到的负心男人还少吗?就算找个好人家,谁敢保证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许多被赎了身的妓女,过得日子恐怕也都十分不堪,这样一对比,倒是留在王府中吃穿不愁日子安稳的更好。
只是……王府这安稳日子还能有几天?宁纤碧心中叹气,拉着轻怜的手最后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难道王府便能荣华富贵一辈子?太子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这王府前程……一旦到那一天,又怎么办?”
这已经是她意料之外的劝说了,对于王府那场劫难,她到现在除了那日问沈千山一句,也没在任何人面前试探过,这一次拿出来说,可见是真的关心轻怜。
却听对方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婢妾名分上已经是世子的人,不管将来如何,自然也是守着这个身份,退一万步来说,就真有什么事,婢妾也会守下去,人人都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婢妾亦是这样以为的,如今既是同富贵都享过了,就算要共患难,又能如何?”
话说到这份儿上,宁纤碧也没办法再劝。只好点头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我和爷不过也是可怜你们,既然你自己不肯,也就罢了,回去帮我问问如意,若是她不愿意在这里耗费了光阴,我也会替她安排个好人家。”
轻怜想着如意的性情和贪婪,心中觉得对方恐怕也不会离开王府,正要替她也婉拒了,便听宁纤碧淡淡道:“如意是个玲珑的人,心思也比你灵活,这样人,追求的也多,未必会像你这般甘愿在王府里守活寡呢。”
轻怜心中猛地就是一跳,想到如意说到三喜班段明月时的神采,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是,婢妾听奶奶的,等一下回去就问她。”说完见宁纤碧没别的事,她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凝碧院,因看这路上铺着落叶实在漂亮,想到园子中此时也定然是衰草秋阳,别有一番景致,因此轻怜便故意走了另一条路,可以从园子边儿绕到自己的院落里。
沿着园子走了不一会儿,便听见隐隐的丝竹声传来,轻怜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三喜班在唱戏。她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结果一拐过假山,便见如意坐在一块山石上,正是听得入神。
“你真是作死,这样天气坐在石头上,也不垫个垫子,看你受了凉怎么办?”
轻怜到底是关心如意的,连忙拉起她回去,见如意还恋恋不舍,因回房就将宁纤碧的话说了出来,却不料如意冷哼一声道:“奶奶素来不显山不露水,谁料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倒比白姨娘还狠呢,竟是兵不血刃的就想把我们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