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天又晴又热,王复一路从昏暗的牢里,左躲右躲跑出监狱,被外面的阳光刺得恍惚。
时也,命也!
到底是他命不该绝,只要他逃出去,找到陶家,让邬陶氏出面,将事情锁在府衙之中,自己的罪名自然能洗脱!
要不然,还让巡按对他随意刮杀吗?!
王复这么一想,又把全副心思投入到逃跑之中,好在他是主管刑名的典史,县牢自然来过不少次,加之他今日似有神明庇佑,一路出来,没有遇到太大阻碍,最多等上一等,就能顺利通过。
果然,今日运道非比寻常,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他跑出来了!
他逃出了县牢!
王复一瞬间,激动差点嚷了出来,但他不能,稍稍分辨了一番方向,准备往陶家跑去。谁想到头顶的天忽的一黑,他被什么兜头罩了个结实!
王复惊诧大叫,声音没出口,后颈一疼,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天黑着,蝉鸣蛙鸣交叠在一起,王复浑身湿粘,身上溢出的汗臭味没什么,但屋中死鱼烂虾在暑热中蒸出来的味道,让他窒息,还不如像方才一样,晕死过去。
“这是哪?!谁把我弄过来的?!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
屋子被封得死死的,声音喊出去还有回声,只是就是没有回应。如斯喊了几声,王复冷汗热汗混在一处,凑着门缝向外望去,只有黑夜,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或者说,王复什么都看不到,而黑暗中,会不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全身发麻到连站立都站立不住,王复扶着门抖声吼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门忽然被打开了去。王复抓了一个人要问,可拳头砰砰地落在他身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王复惊恐大叫,但来的几人个个身高体壮,在黑夜里都能隐约辨得身形。
这些人直把王复往墙角里猛揍,王复被打得满嘴血沫,最后被扔到了鱼虾烂堆里。
只是他要的回答,一句都没有。
王复瘫软了,而他此刻并没有想到,之后的每一晚,这几人不知在哪个时间,就会突然窜出来,熊掌一样的拳头,砰砰落在他身上,在那几天,他只要一听见门的响动,就会恨不能把自己埋在臭鱼烂虾里。
从白天到黑夜,无时无刻的恐惧笼罩着他。
*
县牢丢了王复,还是在知府衙门派人来的当天。在此之前,知县李帆已经连两次催促府衙前来提人,可等府衙来的时候,人还是跑了。
这事真的怪不得知县,那个晕厥的狱卒,不知道被谁下了药,倒在王复牢门前,而王复拽了牢门的钥匙,逃脱了。
现如今,府衙县衙都在四处找人,更加急的两眼摸黑的是陶家。
王复能够顺利逃脱,必然有人协助,最可疑的就是陶家人。毕竟王复在安丘只有陶家这一门姻亲,而且陶家有钱有势,当然会帮这个女婿。
知县两次三番敲打陶家不要藏匿犯人,将陶家四位老爷轮番叫进衙门说话。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根本不知道王复在哪,被李知县明里暗里挟持,都跑到陶四老爷处算账,然而陶四老爷只有一句话,“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啊!”
陶家上下乱哄哄,全家到处找寻王复,还被人指责故意作态,陶家简直叫苦不迭。
若说陶家谁最难受,当属陶氏。
原本府衙已经来了人,马上就要提走王复,打死她也想不到,王复竟然跑了,好几天下来,完全下落不明!
前两日,陶氏的姑母邬陶氏已经传了话来,说人必须得找到,再不找到,巡按的人到了安丘,这案子要想翻案,可就麻烦了。而邬陶氏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是没有本事翻案,但为一个王复,废这么大的工夫,搭这么多人情,她是不会做的。
陶氏听到这传话,就知道邬陶氏已经不快了。
可王复到底在哪?是生还是死,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有一刻甚至想,要是王复真的死在外边了,案子是不是不用审了,这事是不是就这样过去了?那她是不是也......自由了?
这个想法把陶氏吓了一跳。
她虽然识得字不多,可《女诫》、《女论语》真的学过,嫁人从夫她知道,她怎么可以巴望王复死呢?这和谋杀亲夫有什么区别?
陶氏不敢再想了,又全心投入到寻找王复之中。这样没日没夜的寻找,又是好几日,完全没有王复的消息,连府衙县衙都收了人手。
陶母带着陶平过来劝她,“现在未尝不好,巡按来没法审案,说不定就饶过了!他若是死了,你带着孩子度日,好歹有产业,饿不着,他若是没死,这一篇翻了过去,时间久了,谁还有空提起?过几年,调旁的地方也能做官!”
“姑母也是这个意思。咱家不是没帮他,是他自己跑了,以后他若是真回来,说起此事,姐姐也不要一味在他脸前低声下气。”陶平道。
其实邬陶氏原话更严厉许多,简直将陶氏骂成贱骨头一块,若不是陶氏轻贱自己,会被逼无奈设计诈婚,更不会事发之后只会往娘家求助。
陶氏自己也知道,可《女诫》、《女论语》都教她要以夫为天,王复更是满心都是子嗣繁茂、后宅安稳,她还能怎么样?
陶氏困惑了,王复已然没有下落。
然而就在巡按派人到达安丘县的那一天,王复居然出现了!
陶氏听人说,王复满身腥臭味地跑上大街,路过的人,离着十丈远全捂了鼻子。
天热的要命,这么个臭人跑上街,自然引人远远围观,有人眼尖一下认出了王复,高声喊着要抓住王复。
许是这喊声将王复吓到,他惊恐地边跑边往后看,直奔县衙而去,嘴里大喊着:“把我关牢里!把我关牢里!”
王复到底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一县城的人,都在王复带来的腥臭味中捧腹大笑。
有那促狭的,嘴里已经说起了山东快板: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讲一讲,典史老爷满身腥臭把牢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