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尘埃的一角,泥封的旧物皲裂、复苏。
*
宁老婆子,宁赤颜。
宁无心名义上的祖母,实际上是出了五服,血脉极淡薄的族人。
中年丧夫,继而丧女,唯一孙儿也在战场上遗失,适才一夜白头。
恰逢宁无心父母死在战场上,便好心认养了她。
如今。
带她跟徒弟陆青山回到这座巴掌大的小镇养老。
是小镇唯一能出诊的大夫。
长生小镇谁不知道,宁老大夫对孙女看似严苛,却实打实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若非前世宁无心一次次调查、挖掘,实难相信,她引以为精神依靠的祖母,竟然是背后布局者走的第一步棋。
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并非天生带来的弱症,而是自家祖母的手笔。
彼时方知。
宁赤颜并非凡人妇女,乃是早就登临灵台境的名宿大能!
*
“你可是觉得好一些了?”
老妇人头发虽花白,却盘的一丝不苟,绷着脸。
纵是宁无心也难否认,那浑浊的迟目散发的慈爱。
莫说五百年前不晓世事的自己,便是此时都险些相信。
“祖母莫忧心,阿幽好多了。”
少女嗓音微哑,露着虚弱的笑容。
口音古怪,并非天玄或南烟的官话,乃是小镇方言。
随着记忆复苏,宁无心也很快重新掌握回来。
好在她眼下身体不适,有了借口。否则,应付宁赤颜还真不容易。
加了几块炭,宁赤颜见她精神好多了,慈爱目光略带责备:“让你好生在屋里修养,你偏是不听,这回好了,莫说出门,到院子都难!”
等着宁赤颜离开,宁无心重生后的不真实顿时尽去。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危机感与浓浓困意,席卷而来。
捻着手中的墨蝉,宁无心打算暂且先放下对墨蝉的钻研。
今时她所面临的处境并不乐观,处理宁赤颜师徒,乃第一要务!
幸而这小镇不简单,宁无心可以借力打力。
否则,以她眼下身体情况,对付宁老婆子师徒,无异于痴人说梦。
小睡片刻,宁无心精神得以恢复,心绪又一次活络。
只屋内凝神香与汤药浓郁气味,熏得宁无心内心烦躁,纵知身孱体弱,更受不得风寒,仍是靠近了窗户。
窗外暴雨骤歇,烟雨绵绵,青石老屋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隐藏在风雨当中,好不自在。
“嘎吱”一声,
宁无心提起木锁,使了全力将窗户打开、立起。
“呼”
寒风一卷,屋内浓浓的药味立刻就淡了三分,宁无心烦躁与困顿也顿时被这股冷风冲散了。
宁无心凝视小镇,心中思绪翻涌:
[要摆脱眼下的困境,摆脱宁老婆子师徒,修为不说,身体就十分重要。若还保持眼下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怕连小院的门都出不去!]
她有意要锻炼身子,却也知今日不是好时机。
开个窗户,亦只想借这寒风一卷,将心中烦躁压下。
不然,以这副心态面对宁赤颜,岂不露馅?
寒风瑟瑟。
待心境彻底平复,无心偏头瞅了眼昏暗暮色,刚打算将窗户关上。
素白的手掌突然一顿。
烟雨中。
铃铛“叮铃”细声传来。
宁无心余光一动,直觉瞥向青石巷与九曲巷岔路口。
昏暗天色下,小镇散发微微黄光,一个穿着肥大蓑衣的小人提着木桶从九曲巷走出,进了青石巷。
伴随“叮铃”声淹没在雨中。
“嘎吱”一声。
青石巷一户人家大门微敞。
约莫七八岁的垂髫小孩,偷偷摸摸从屋里冒出头。
小孩张望青石道上被雨冲散不少的土泥印,确定铃铛方向,也不顾风雨,抱着顶他半人高的油伞,就着急忙慌朝着青石巷深处跑去。
一刻钟后。
“叮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只这次铃声略显钝重。
一铿一锵、一高一低,音色沉闷,就似是被捂于手心。
一大一小从青石巷走出。
小的用手肘吃力提着半高的破木桶,一脚一步,艰难蹒跚。
大的自己淋着雨,却小心翼翼替小的撑着油伞。
路过岔口时,大孩子竟狐疑朝着宁无心窗户看了一眼。
随着钝重的铃音消失在九曲巷中,宁无心落窗锁死。
屋内药味,肃清大半。
宁无心重新躺回老木床上,双眸幽暗晦涩。
[小的是幼时的傅明镜?]
[大的是故友元烟罗的胞弟元澄?]
宁无心是后来才知道,傅明镜、元烟罗都是小镇走出的天骄。
元澄则死在小镇,沦为下一场小镇战役的牺牲品。
*
至于脚下这小镇,并不平凡,应是一处囚笼,暗藏一座大阵,禁绝道法。
这意味着——
纵宁赤颜身为灵台境大能,于此地同凡人无异!
这才是宁无心敢叫板灵台大能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