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通巷书肆。
少年牟长生望着书肆角落里的宁无心,忘乎所以。
凝视时间,超过了平时三五盏茶的功夫,怕是得有一两个时辰了。
在天井院中的喝着粗茶,抽着旱烟的老人全然看在眼中。
往常,少年有此举动,老人必狠狠将他这大弟子敲醒。
今日却没有。
他没有告诉弟子牟长生少女的来历,只在第一次敲打少年时,警告过他一回,叫他离少女远一点。
至少现在不能靠近。
牟长生问询为何时,老人只笑而不语。
到了第二次,老人敲打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少年举戒尺,于烈阳底下枯站一日。
之后少年再有类似的举动,老人便不再出声。
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可二绝不可以三——
少年牟长生当局者迷,旁人之言,实属忠言逆耳。就算面上因忌惮傅峥年而有所收敛和顾忌,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
唯当头棒喝方才有醍醐灌顶之效。
老人并没有告诉他——少女杀人时,那眼神淡然的就跟踩死了蚂蚁一般。
没有告诉他。
少女看似淡然的眼里其实野心勃勃,志在大道。
他那点少年怀春,能吟出一首诗的心思,在这个少女眼中——
一文不值!
老人自然是有些斤两的,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至于老人为何无作为,不过就是打着敲打敲打他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弟子的心思。
若是连情之一字,都能将他绊倒在大道的山脚下,未来呢?
大道之上,能阻人前行之字,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若连这一道坎都跳不过去,不如老死在这囚牢里算了。
*
宁无心不知傅峥年对她的“精彩”评价,若知晓,怕是会点头打趣——
“老前辈,还挺了解我的?”
宁无心不是没有经历过情事的愣头青,相反有过一两段往事。
第一段说来也可笑,是她“师尊”李长风。
她竟曾暗暗爱慕过她这位师尊,结果却是一击当头棒喝。
第二段,她曾在西漠挣扎的两百年里,曾有过一相知甚深的好友,两人暗生情愫,好友甚至生了结道侣的心思!
然有前车之鉴,她到底学聪明了。
为解开这一局面,宁无心以一件事关二人道途的机缘作为引子,设下一局。
结果如何?
这位与她曾历经过多番生死,都认为能够将后背交付给对方的好友,竟然生了别的心思。
于暗中搞鬼,使了绊子,令她失去争夺机缘的资格。
经此两次,宁无心便全然了悟,也全然断情!
其实何止是好友,换做她,她也会做这种选择。
或说此局亦是她的选择!
长生大道,利益诱惑数不胜数。
在志在大道长生的修士眼中,莫说是互寄情愫的友人,就是真结成道侣,就是家人,又有几个愿意放弃为了对方,而放弃一个事关道途的机缘?
今能暗中搞鬼,未来呢?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总会有动杀机的一天。
宁无心知道大道很宽,但她的心很窄,窄的能够容纳下一整条大道,却——容不下一个情字!
夜幕降临,书肆昏黄烛光倏地燃起。
在少年牟长生近乎粘粘上的目光下,宁无心缓缓睁眼,淡漠的眸色里,忽添上一抹令人猜不透的笑意,冲幽暗书肆另一个角落里的少年勾唇道:
“可是看够了?”
牟长生因着这一笑,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他其实已经不是愣头青,亦非首心生欢喜之意,然此前一次两次——总之很多次都不如这一次来的强烈!
甚至他敢断言,就算往后有再是好看的人出现,就算这少女只剩一只眼,他亦再不会为旁人动心!
这也就造成了,宁无心话一出,牟长生便登时涨红了脸。
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哑然失声,只得落荒而逃。
少年风一样跑出了书肆。
宁无心唇角一顿,复归淡漠,起身拍拍脏兮兮的衣袍,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烟雨笼罩的天井下,老人蹲在水井上,瞅着深不见底的井。
终日不离手老烟杆被他别再腰间,宁无心到来,未令其转头,只定定看着水井,问道:“想好了?”
语气里带着三两分意味不明。
三天了。
再无决断……他这把老骨头该急了!
独眼少女悠悠坐到石墩上,兀自倒一杯茶,一饮而尽后,才扯了扯嘴角,道:
“想好了。”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似松了松筋骨,目光适才转而看向老人。
目光淡得令人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