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诗是个识趣的女人,就算她相中的俊俏郎君,竟然被她的女使给截了胡,她的脸色也依旧变都没变一下。
只是看着秦文渊居然和秦亚茹一起进了自家女使的香闺,还是忍不住哭笑不得,嗔道:“莫要欺负我们家月欣,她还小呢。”
交代了月欣几句,刘诗诗便转过头跑去台上抢了琵琶,惹得满屋子狼嚎声不绝,要知道,作为教坊司的招牌行首,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
秦亚茹叹了口气,不管别人提及那些艳明远播的女伎,是何等艳羡又何等鄙夷,她却越发觉得教坊司的女伎们,大部分都可怜又可爱,真正尖酸刻薄的,哪里又留得下来?
自己的妹妹,可爱就够了,可怜大可不必。
秦小秀把头埋在姐姐的膝盖上,不一会儿,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便浸湿了她大片的袍子,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在教坊司里熬了五年,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能见到父兄姐姐,可却永远只是梦幻罢了。
就是现在,秦小秀还是觉得不真实。
秦文渊只是怔怔地坐在一旁,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良久,才用粗嘎的声音道:“让将军想想法子,给小秀脱籍,咱们回家。”
是啊,回家,一家子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教坊司脱籍自然是难的,按照规定,一入教坊司,根本连想一想脱籍都不应该,何况,秦小秀还是犯官之后。
可那得分是谁,有高枫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在,知会官家一声,想来官家不会为了个教坊司的女使不给自家重臣面子。
却没想到,在秦小秀身上,却出了变故。欧阳悦不同意,欧阳悦在教坊司那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官家在这上面都不肯插手。
“养了这丫头五年,好几个大家手把手地教导,好不容易养得白白嫩嫩,花骨朵开始往鲜花的方向生长,你们来了就想带走?”
欧阳悦看了秦小秀一眼,见她眉眼间说不出的悲戚绝望,皱了皱眉,叹气——这些大家出身的女子底子是好,到了教坊司都不用怎么调教,大凡行首,一般都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可也麻烦,老是伤春悲秋的。
大家都不容易,欧阳悦想了想,也有那么点儿不忍心,皱眉道:“想走也不是不行,只要月欣她能给我教坊司留下几个足以传世的歌舞,能赚够她一辈子也赚不足的银钱,我便放人。”
其实,也不怪她不肯放人,在教坊司里做女伎,可不是模样好看就行的,好看只是基本要求,她们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导,一个个都精通曲艺,擅长歌咏,更别说个个的识文断字,书画方面,你可以不会画,但一定要会鉴赏,来了客人,当堂作画,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不是给教坊司丢人。
像秦小秀这样的官员家的女眷,底子厚,一进教坊司就被当成将来的头牌培养,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凡几,如今还没长成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再者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有家人找来,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的姑娘就要走,那她的教坊司还能留下几个?
若是过了一二十年,恐怕欧阳悦早就开开心心陪送一副嫁妆把人送走了,她也非那般无情无义,要不然,在教坊司也不能这般有威望。
秦家一家子兄妹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欧阳悦是得罪不起的,可如今上哪里寻一个能传世的歌舞节目去?别看大家现在都吐槽教坊司不像样,年年就那么几个人,年年就那么几个拿得出手的节目,可教坊司绝对是引领流行潮流的,里面的教习年年想新的舞蹈,每个人都是才华出众,至少不是秦家这样不懂行的人能比。
“小秀,你别怕,好好活着,等咱们秦家平反,咱们小秀就能堂堂正正地做个大家闺秀。”
是啊,只有秦家平反,否则小秀就是脱籍出来了又能怎样?
无论如何,秦家现在还是好事儿多,小秀找到了,秦文渊出狱,大郎健健康康的,聪明伶俐,一看就和他祖父一样,是个读书的好胚子。他那位姓赵的先生对他是分外的满意,与其说两个人是师徒关系,还不如说这两个根本就是玩伴儿,整日凑在一块儿玩闹,若非大郎的功课没有落下,恐怕秦文渊都要发飙把那个姓赵的轰出门去。
秦亚茹窝在家里,翻来覆去地想,究竟什么样的节目能传世?她把脑子里所有看过的歌舞都翻出来,也没找到一样能让教坊司觉得惊艳的,后世到有不少出名的歌舞,奈何她不大喜欢看,根本就记不住,而且就是记住,也不一定能入欧阳悦的眼,更别说传世。
不是秦亚茹着急,她是有些害怕。
以前还好,虽然知道教坊司不是个好地方,可毕竟与她无关,她也不关心,但自从知道妹妹在里面,她就免不了要打探各种教坊司的消息。
前天才听人说,有个纨绔子弟带着一群狗腿子闯进教坊司的二楼,欺负了个女使,那女使一气之下拿剪刀戳破了自己的脸,又割了脖子,抢救不及,当场死亡。
就是死了也白死,也只有教坊司带着她的女伎可怜她,凑钱给人置办了棺木,简简单单地送出去埋葬。
之后教坊司依旧是夜夜笙歌,谁又会去在乎一个女使的生死?
冥思苦想了足足十日,秦亚茹冲去教坊司找和她偶然相熟的燕西西帮忙,找来一群在教坊司不算得志,擅长杂技的伎人,准备排演一连串的大型节目,好让自家宝贝妹妹能顺顺利利地从里面脱身。
秦亚茹找的也不是什么知名人物,都是爱玩爱闹的年轻小孩子们,男男女女都有,平日里在教坊司除了年节之外也没多少事儿,之所以跑来应下秦亚茹的差事,也没真以为自己能学到什么东西,只当是赚个小钱。
当然,若非有高枫这位将军在,说破天去,她们也不会陪着秦姑娘胡闹。
一转眼,春日正浓,百花盛开。
欧阳悦穿着精工细作的褙子,倚在软榻上,看外面窈窕的桃花,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神神秘秘地聚在后院嬉笑,因是白日,教坊司也算不上多忙,妈妈也不去去约束她们,就由着他们蹦蹦跳跳。
教坊司平日里寂寥,让群花骨朵般的娃娃们笑闹一阵,到也有些意趣。
燕西西和刘诗诗两个坐在一处,帮着对方上妆,一化妆就是大半个时辰,一会儿桃花妆,一会儿梅花妆,画了再洗去,两个人一般的动作娴雅,各有各的迷人之处,看得一旁伺候的小女使直发愣。
欧阳悦笑了笑,瞥了眼过去:“西西,听说那位秦郎君弄出来的东西挺有趣,前两天还把小五给吓得直哭鼻子。”
燕西西也囧,她是知道秦亚茹的身份,可秦亚茹是女人,和教坊司关系太密切,对名声不好,她也就不好意思多说,其实,她心里有数,欧阳悦怕是也知道。
“听说弄得那群小家伙一惊一乍的,一开始都不上心,后来天不亮就往高将军京郊的园子里跑,还有几个小子夜里都不肯回来。”
欧阳悦摇摇头没说话,刘诗诗红着一张脸,眼里又是羡慕,又是陶醉:“还是月欣有福气,秦郎君一看就是好人,长得那般秀气,性子又温柔,又体贴,难得还肯为了月欣劳心劳力的,要是哪一天有个郎君愿意这般为我,便是他长得丑些,没什么才华,我也心甘情愿地去侍奉他。”
燕西西想起和秦亚茹初见,那姑娘一脚一个,把当街调戏她的纨绔子踹出老远,居然还能衣发不乱,笑容得体,看了刘诗诗一眼,只能说人不可貌相,还是别随便说出来破坏秦亚茹在诗诗心里的形象。
等到节目排演好,为了保密,秦亚茹也没让人去教坊司演,而是专门请高枫下了帖子给欧阳悦和一票行首,邀请教坊司里的招牌行首们一起来欣赏。
若不是高枫下帖子,恐怕还不能一口气把这么多行首叫回家。
欧阳悦也算给面子,并未多推辞,带着燕西西,刘诗诗几个乘车而来。
高枫在京郊的园子自然是极好的,江南山水的秀丽尽在其中,一群人在月影亭落座,前方便是戏台。
亭前有一湾活水,水中养着成片的睡莲和带着金色斑点的鲤鱼,环境清雅,确实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和教坊司大部分的歌舞不同,先登台的是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宽袍广袖,带着高高的冠,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装扮,梳着双鬟,粉色的衣裙,青春洋溢。
那男子一伸手,手中就出现一条丝质的方方正正的大手帕,轻轻摊开放在手中,一转眼的工夫,就忽然有两只红嘴黑毛的八哥从手帕底下钻出来,忽闪了下翅膀围着台子绕了两圈,还学着小孩子的声音高声喊:“各位美女,晚上好,谁要是给我两颗金瓜子,我便奉送香吻一枚!”
这下子逗得欧阳悦都抿唇而笑,其他年轻些的女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秦亚茹不是头一次听,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两只八哥是高枫友情奉送,当初那家伙说的到好听,把他的八哥夸的跟朵花似的,什么聪明伶俐会说话,现在瞧瞧,的确是会说话,会说到她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两个小畜生的毛都给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