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代掌帅府行军司马的要职,就不要再说学生、学生的了。”
行军司马也是唐代节度使的重要幕职,参与谋议,协统戎务。如果说方以仁现在担任的掌书记,相当于是后世副官长和秘书长的职务,那行军司马就接近于参谋长的地位。
当然,行军司马本质上依旧是幕僚,幕僚即便协理戎务、参赞军事,依旧和近代化的“参谋部”体制,相距甚远。
像顾君恩现在所担任的行军司马,本质上不过是节帅的私僚,对主官存在人身依附的关系,这种情况上他又有几分独立的决策能力呢?更多还是备于顾问为主。
即使行军司马能够代行作战、训练等业务计划,甚至在指挥作战中代拆代行,但即使到了民国时代,绝大多数的幕僚,和打着“总参谋部”名义,但本质也只是幕僚的群体,都没有充任带兵官的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顾君恩能够从一个学政官升迁为行军司马,地位迅速拔擢到接近于帅府谋主方以仁的地步,依旧是李来亨的特别优待。
在李来亨看来,且不说后世中顾君恩表露出来的战略才华,仅仅是他现在制订的“剿左”之策,也确乎蔚为大观,让李来亨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感觉。
“这件事无碍于大局,好直,你不要过分在意。方今我们一切精力,都要集中在剿左大事上。”
李来亨摇了摇头,示意顾君恩他没有将这桩事放在心上。不过话是这样讲,顾君恩自己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靴子重新穿好,稍微收敛了一下他自负狂妄的气焰作风。
“马宝。”李来亨晃了晃手,对马宝下令道,“你将奸细全部移交给严仲升,此事转交红队办理。如今战氛紧张,必有一些搢绅趁机造乱,咱们公审、拷掠还是不到位,让严薪痛加稽查,如有隐匿等情,一经查出,就要严刑相处。”
“对。”
方以仁也冷哼了两声,他自己比起随州士绅,家世出身其实才称得上“世代搢绅之家”。可他近来同李来亨是越发贴心起来,考虑的角度,也都是从闯军和中下层平民出发,此刻对意图谋乱的搢绅子弟便厉声道:
“此辈倡乱之贼,真是毫无心肝可言。向来闯军进兵随州时,此辈凭城拒我,府主不以尔辈为乱贼,反与田主共享营田之利、公私合营之益。忘恩负义,太不晓事,着实毫无心肝。”
他骂完这几句话后,又不忘向李来亨提醒道:
“此辈贼人虽一心倡乱,但严管队若大发夹棍,我恐怕牵连太广,当此剿左的关键时期,抓人的力度还是应当控制一二。此外,该等人群,颇有藏书之辈,那些图书绘影在该等贼人手中只有附庸风雅之用,若收入帅府,置于书记室中,颇能裨益于政事。”
这位掌书记在工作之余,除了喜好研究一下园林艺术外(在闯军领地内,还极少有实践的机会!),便是嗜好于收藏古籍孤本。
红队搜括士绅,免不了又要抄没几家“冠带高门”,方以仁心之念念的古籍,大约又能到手几册。
不过李来亨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左右,如此明目张胆以公谋私。那些图书绘影,到时候还是要直接收入帅府之内,有军政价值的留下来,供帅府僚属使用,只单纯有文学价值的,就交给恳德记设法变现。
方以仁也只是靠掌书记的权限,更方便自己读到些古书罢了。
“乐山所言备极周全,好、好,就这样办吧。”
李来亨拍了拍手,示意搁置这一段插曲。连夜的军机讨论,使得向来精力充沛的少虎帅,也显露出了相当的疲态。
他用手指反复揉捏着眉心,又仰起头来,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嘎吱的响声后,说道:
“我们将德、黄两府的大船全部交给张献忠,虽然换取了西营渡江,帮咱们牵制住丁启睿。可是也叫闯军手上没有得力水师,能够抗衡左良玉啊!”
这算是李来亨的失策了,他也没想到,左良玉居然将一批船只从陆路上直接拖拽到接近随州的下游流域下水。
在左镇水陆两军大兵夹攻之下,枣阳的防线立时崩溃。李来亨还没来得及和从承天府迂回回来的高郭之兵,夹击左良玉,便先收到了枣阳失守的消息。
防守枣阳的将领是闯军步兵标威武将军苗里琛,他的部下大多都是河南矿徒兵出身,最擅长土木作业,对于守城也算得上精通。
可是左良玉将船只拖拽到下游入水,这种战术确实大出闯军的预料。苗里琛用兵的特点在于稳健坚毅,可相对便比较缺乏奇策应变的谋略,在左军的快速夹击之下,很快便露出了破绽。
左良玉部下的大将金声桓,他以前在东江镇毛文龙的麾下,就曾在辽南的海域和岛屿上同清军打过不少仗,精通水师。在金声桓的指挥下,左镇水师以惊人的速度切断了枣阳守军退路,又击坏渡口,使得苗里琛进退失据,几乎灭亡。
好在关键时刻左镇又犯了老毛病,胜时争抢进攻,致使金声桓布置下的严密包围网,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充满破洞的烂渔网。
苗里琛抓住战机,身先士卒,将粮秣辎重、金银财宝全部弃置城中,从左军围堵兵力最薄弱的北面突围而出,经鹿头店一带冲回桐柏山,保存了枣阳守军的主力。
但这一战闯军毕竟丢失了枣阳,还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这是李来亨用兵以来几乎从未有过的重大失败。
“左镇虽然在朱仙镇大败以后,一见闯军军旗就震怖不止。可左良玉现在没有粮食,左镇上下都是抱着拼命的气势杀过来,他们又有兵力优势,绝不是可以轻易消灭的敌人。”
方以仁说完后,李来亨也叹道:
“枣阳之失,不是苗里琛的问题。而是我用兵过于保守,没有料到左良玉这样拼命……现在咱们还要等革左五营的协调行动,束手束脚的地方很多,招待左良玉的大餐,还是要再等等、再等等。”
左良玉现在还是以为湖广闯军的战兵主力,不过二万人左右。所以隐藏在战场迷雾之下的革左五营,便成了李来亨最大的信息差优势,他现在所打的盘算,就是把革左五营中较弱的部队,伪装成闯军主力来欺骗左良玉。
而闯军真正的主力,则在高一功、郭君镇游击敌后,切断左良玉归路以后,立即用排山倒海的雷霆之势,发起全面反攻,力求在随州和枣阳之间全歼或者重创左军大部。
“蔺营和闯军早就是几乎一体,蔺养成现在在随州最北面的合河店接应苗里琛的残兵。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两支部队走了这么久,一路上一边走一边索要粮饷军械的补充,今天白天他们的先锋部队也总算到了随州城,估计明天兵马就到齐了,兵力应当有七八千数。”
方以仁掌握的机要资料还是比顾君恩多多了,所以哪怕大的战略上由顾君恩来建议,在具体执行和布置上,方以仁的意见依旧更为重要。
“唯独革里眼贺一龙和老回回马守应两支部队,他们到了安陆以后,就贪恋安陆繁华,赖在那里到今天还未拔营动身。”
方以仁指着德安府地图的一角,对李来亨道:
“革、回两营坚持不肯和闯军混编作战,贺一龙的意思是他们听调不听宣,只愿意单独负责一个方向的作战,而不愿意跟闯军混在一起打仗。”
贺一龙这也是仗着李来亨处在和左镇决战的关键时刻,才狮子大开口,革里眼不光疯狂索要粮秣、兵械的补给,而且声言除非李来亨同意他和老回独领一军,那么革、回两营坚决不会动哪怕一下。
革里眼和老回回,还不光是要求他们自己在一个方向作战。甚至连这个方向具体是哪一个方向都想好了,按贺一龙的话来说就是“革营在五营里头战斗力一直是最强的,要打就要去打承天府,崇祯老儿挖了自成兄弟的祖坟,老子也非得挖了崇祯的祖坟才行”。
革、回嘴巴上说的是要攻打承天府,给李自成祖坟被毁一事报仇。其实无非是他们认为现在决战的主要战场,将在枣阳和随州附近,而承天府空虚,革里眼不想给李来亨打白工,反而想用李来亨牵制左军主力,自己跟马守应则去轻松收割掉承天府。
他的主意想得很美,可现在闯军情势紧张,李来亨也不便再和革里眼、老回回发生什么冲突,只好听之任之。
“这个老革心眼小到钱洞里去了,总想要自己占住所有便宜,这样做事,谁能容他?”李来亨愤愤道,“他要打承天,就让他去打。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总归还可以牵制一些官军兵力。”
“等贺锦和刘希尧的兵马到齐以后,就给他们全力补充、换装,刀要快、甲要坚,先期作战就要看贺、刘、蔺三营,能够扛住左镇多久。闯军的主力兵马现在就向桐柏山南麓转移,潜伏山林,不得为左良玉窥见分毫。”
李来亨的计划就是闯军战兵主力埋伏于随州北面、桐柏山南麓,而贺锦、刘希尧、蔺养成和闯军少数留守兵马,死守随州正面,拉住左镇。
等到左军进攻势头衰竭,高一功、郭君镇出大洪山,李来亨亲督闯军主力出桐柏山南麓,两军会师合击歼灭左兵。
但最大的风险就在于随州城能不能顶住左良玉,贺锦、刘希尧、蔺养成愿不愿意付出相当的牺牲来配合作战!
“给贺锦和刘希尧的给养,一点都不能少!现在咱们也不能再藏着什么瓶瓶罐罐了,有好东西全都给他砸出来,一定要稳住左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