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林默手里拿着纸钱不停的烧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爸,你身前我们父子从来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小的时候叛逆,你说什么,我总是听不进去,你说往东,我偏要往西。
幸亏您老脾气好,只是不轻不重的骂我一下就行了。
而母亲看不惯,要打我的时候,也是您赶快跑过去拉着,平白讨母亲一阵责怪。要是一个收不急,还要被打几下。
而长大一点,读书以后,小学还好,有不懂的还会问你,你很高兴我问你问题。
嘴上说着不知道,晚上等我们睡了,还会小心翼翼的翻开我的课本,生怕我知道。然后晚上一个人点着灯,认认真真的看,只是希望能教我一点。
要是我高兴的说一声,爸爸好厉害啊,这么难的题都会做,您得高兴好多天呢,比庄稼大丰收都高兴。
但是后来啊,随着我,越来越大,读书的地方,也离家越来越远,学的都是你从来没见过的知识后,问你的次数从零星几次,直至再也不问。
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是有些难受的!
不过看到自己儿子学到那么多东西,你又无比的自豪,无比的高兴……
您啊,从来都是那么容易满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离家远了,就准备住校了,那个时候,我沉浸在远离家中,还有那么多小伙伴而高兴,而没有看到你担忧、关怀的眼神;
也没有看到你为了给我置备住校的行李、被子,默默的把辛辛苦苦养了准备过年的猪卖了,被母亲数落了几个月。
不过这些年为了凑书费,想来你是习惯了,只是每次卖猪你都不忍心自己亲自拉,总是叫人家来,然后你躲在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时候怎么说,十天还是能回来四天的,虽然那时候总是抱怨你,我一放假回来就叫我去山上干活,还总是不给你脸色。
后来啊,国家政策好了,生活变好了一些,不过啊,我又离得更远了,一个学期才能回去一次
爸,你也别怪我,到不是远到没有时间回去,而是我不想你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了一个星期还不够我来回车费。
然后啊,从那个时候开始,每次打电话,无论你我都只是说还有没有钱,要不要打一点给我。
说完,就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叮嘱我好好学习就把电话挂了。
依稀还能记得,这时总是听到母亲问你为什么不再说会,你总是笑着说,孩子忙着学习呢……
只有母亲看见了你有些复杂、黯淡的眼神……
后来,考上了好大学,你兴奋得马上把家里最大那头猪杀了,然后高高兴兴的请村里人吃上一台。
要是人家说一句你儿子以后有前途,你们就等着享福吧,那你嘴得笑到脑袋后面了……
可是你怎么没有等我好好孝敬你,你怎么没有等好好享福就走了呢?”
……
林默笑着摖了一下已经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右手重新拿起一打新的黄钱,认真的烧着!
“你啊,苦了一辈子,临了,快要享福的时候却突然走了!
你还没有看着我讨媳妇呢?
你还没有看着佳佳成为最美丽的新娘呢?
你怎么可以走呢?
你怎么舍得走啊?
你怎么那么狠心……
啊?你倒是说句话啊,爸,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起来啊,你给我起来啊……”
不知什么时候林默瘫坐到了堂前,抱着父亲的遗像痛哭,一个个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遗像上,打湿了林山的脸颊,然后被林默轻轻的擦干净,露出那沧桑的脸庞……
不知不觉,远方已露出一点白色,林默只是抱着遗像,低声的说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弥漫着《大悲咒》的声音,不过悲的只是林默一家而已吧,其他人可能依然该笑就笑,说不定声音还大了几分。
第七天晚上开始办丧席,不同那几年,有请一人、两人的,现在这几年都是请全席,然后近的,如同村之人,拖家带口,大人孩子,恨不得所有能张口吃饭的都带来。
然后第二天随便摆上三五十块钱,还一脸难受的样子。
远的却稀稀拉拉的来几个,甚至不来,托人随便摆上一点礼钱,意思一下。
这就是亲朋好友啊,这就是现实。
生死之外无大事!但别人家的生死之事,却又最是渺小。
……
林默面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扛着父亲的棺椁,跟着前面的人不断木然的移动着。
尽管身体上再疲惫、再痛苦近乎摇摇欲坠,也比不了内心所受的伤。
是啊,有些人,总是只有失去了,你才发现你是那么难受,那么舍不得。
棺材后面妹妹搀扶着伤心欲绝的母亲沿着路哀绝的哭着。
……
“哥哥,累了一天,你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倒杯水,然后好好休息。你看你几天没和眼了,而且今天又那么忙,什么事都要你去做,你一会赶快休息吧,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爸爸在下面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林佳看着这个男孩,一头笔直的黑发斜斜的划过眼角,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满满的疲惫与悲伤,挺立的鼻梁下,苍白的嘴唇干裂着,原本光洁白皙的下颚也不知道何时被乌黑的胡须覆盖住了。看得她不由心疼。
“没事,妹妹,不用担心,哥哥撑得住,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今晚按习俗还要去守坟呢?”
面对林佳,林默一如往昔的露出温和、宠溺的笑容,如同父亲对他们露出的笑容一样。
看着那强忍着疲惫与悲伤,依然笑着安慰自己的男孩,林佳仿佛看到了那个宠溺自己的父亲。
她知道他是如自己一般悲伤的,可是自己可以靠在他肩膀上苦哭,甚至可以拉着母亲相互哭,可是他呢?
“他只比我大一岁啊!”
“哥哥,我陪你一起吧?”
“习俗上只能是男子,我也还有些话和爸爸说呢?而且妈妈刚刚又晕倒了,你还要好好照顾妈妈呢,我可不想爸爸刚走,妈妈就……”
“哥,那你一个人不怕吗?”
林默弹了一下林佳的头。
“说什么呢,爸爸在那里啊,他会保护我的,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会保护我们的,因为他是我们的父亲啊,最伟大的父亲……”
看着他,林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通红,眼泪不断打转。
“那哥哥你小心点,好好看着父亲,我去陪着妈妈。”
说完,转身跑了,她不想让哥哥再看见自己的眼泪。
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要麻烦哥哥的小丫头了。
看着林佳的背影,林默只感觉一阵压力袭来。
疲惫、悲伤、责任,压得这才十九岁的少年不自觉的摇晃了一下,然后少年立即重新站直了身体,如顶天立地一般,让人仰望。
不知不觉,天又黑了,林默没有察觉,只是继续说着。
父子两人,一个躺着,一个跪着;一个说,一个只是听。
也不知能不能听到……
第二天,林默离开了那个孤零零的坟,只留下那些狮马鹿象陪着那个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回到家,林默拿起父亲生前自己买给他的烟,抽了起来。
“您啊,给你买条烟,你也舍不得抽,只是逢年过节拿出来抽一点,真是难为你个老烟鬼了……”
林默语气悲怆,烟雾缭绕中,父亲慈祥的音容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在林默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