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已在国营二二〇厂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办理了离休手续,他可以在西宁市安度晚年。但是一想起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就有一种叶落归根的冲动。然而,国营二二〇厂还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尚未解密,他自己也应该有相当长的解密期。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安置,核工业部竟然批准了他的请求,这让他兴奋不已。
他在海潮县办完安置手续后,就急着回老家白龙港大队。
白龙港涛声依旧,而木桩木板搭成的白龙港桥已改建成水泥桥。他站在桥上,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跳水的欲望。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到白龙港抓鱼摸虾,他跟着父亲学得了跳水潜水的好水性,这在他的革命生涯中还起到了不少作用。参加红军攻打老虎庄的战斗时,他带着先遣队趟过水很深的护庄河接应红军;水波虎口夺金时,他凭着好水性潜伏运河接应夺得黄金的勇士们;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拽着身负重伤的战友,潜水摆脱敌人……
他站在桥上,极目四顾,过去的张家园、李家庄一堆一堆的民宅已不复存在。现在的民房虽然土墙草屋居多,但都已上了线,在河边路旁一字排开。农田明显有被人工平整过的痕迹,显得方方正正,这应该是农业学大寨的结果吧。
不远处的农田的中央长着几棵松柏,显得鹤立鸡群,这让他感到很奇怪。他从海潮县城到白龙港大队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农田,却没有一块地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平整掉,这不影响种植吗?一种好奇心驱使他跑过去看个究竟。
啊,是坟茔,最近还有人整修过。坟茔旁矗立着水泥预制板的碑,红字还是那么的鲜艳——赵雄烈士之墓,这让他老泪纵横,家乡人民还没有忘记他。
在这座坟的上首还有一座坟,虽然没有墓碑,但他知道这里安葬着他的父母。他心里在想,真正的烈士应该是他们,当年不是父母舍命相救,哪有他和特派员的成功逃脱。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天,组织上命令他,将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任务移交给南下部队的特派员,处理妥未尽事宜后,迅速到海通城接受秘密任务。
让他放心的是,此时黄金已安全运抵正光家隐藏。但是“水波兰光”计划还有两项任务亟待他去完成。
与南下部队特派员联络移交,是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把执行“水波兰光”计划的信物即:刻写有“水”和“波”的红五星,藏在自家茅棚后墙的裂缝里,外边用稻草掖着。
根据约定,与南下部队特派员在白龙港桥下接头。他悄悄的回家,偷偷去了茅棚后面取信物,其实他父母知道他已回来,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没有打扰他。
突然,家里来了十几个国民党兵,这些家伙早已盯上了老赵尾随跟踪而来。
“救命啊,救命啦,有人私闯民宅!”老赵知道,父亲这样大喊是在给他报信。他取出红五星,顾不上父母的安危,趁着敌人在他家里折腾的机会,打时间差去与特派员接头。他立即沿茅棚后面小河坎偷偷的去了白龙港桥。
敌人是有备而来,白龙港桥两端已有敌人把守,特派员虽然在桥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已经暴露,敌人只等老赵来接头就实施抓捕。
他父母也被押到桥头,敌人想利用他父母逼老赵就范。隐藏在桥附近的老赵心急如焚,桥下是等待接头的特派员,桥上是被敌人作为人质的父母,怎么办?
“快逃啊,快逃啊……”他父母大声的喊。
老赵含着泪,忠孝不能两全啊,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了!他从乱草中钻出来,拽着特派员冲进了白龙港,当敌人反应过来向水里猛烈射击时,而水性很好的老赵已经拽着特派员逃之夭夭了。
到嘴的肥肉掉了,敌人疯狂了。老赵听到了两声让他撕心裂肺的枪声,他那伟大的父母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老赵泪流满面,在父母的坟前久跪不起,嘴里在念道:“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我回来了,不走了,可以天天陪着你们!”
应声正巧骑车经过此地,看到大田中央坟茔旁跪着一个人,谁到老赵的坟前吊唁?熟悉老赵的人肯定有些来历,是他的战友?还是?他把自行车撑在路边,去会会这位追思老赵的神秘人物。
只见老赵父母坟前虔诚的跪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他脸色黑黝且呈暗色,额上刻满了皱纹,干瘪的脸颊上挂着两行宽厚的泪痕。看他的气色,就像一位来自高原地区的人。
“老人家,你熟悉老赵还是认识他父母?”
“岂止认识!小伙子你是?”老赵抬起头,瞅着应声。
“我是白龙港大队支部书记。”
“那我以后就归你领导了。”
“岂敢岂敢,老人家您是?”应声一边问一边搀扶老赵起来。
“我是赵雄。”
“赵雄,老赵,他是革命烈士!”应声惊讶的说。
老赵指着烈士碑,讲述了他神奇的活到今天的故事。
也是一九四七年夏天,他在青蒲大桥一端,向水波刚布置完押送黄金的任务,这也是他在这一计划中必须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有如释重负之感。
至此,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整个工作终于全部部署完成。心民将接替他在江浪县的地下工作。正光、兰芝和水波就要迎接新的战斗啦,也许完成黄金运输任务后,就要汇入南下部队的洪流,穿着军装与敌人真刀实枪的战斗,真为他们高兴!与亲密的战友分手,还真有些不舍,也有那么一点点伤感。老赵默默的告诉战友:“同志们,再见啦,我也将离开江浪县,到海通城赴命秘密工作了。”
突然,心民大喊“有敌人”,老赵没有思考就把水波推下了水,因为水波肩负着运送黄金的任务。接着他又把心民推进运河,因为赵雄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能连累水波和心民。他想从陆路和敌人周旋逃走,没想到大腿中弹被敌人生擒。
敌人想从老赵嘴里敲出情报,可他坚贞不屈,敌人什么也没有得到。
气急败坏的敌人将老赵押到运河边执行枪决,执行军官对“犯人”进行认真的检查,也许是验明正身吧。
这位军官是我党的地下党员,他低声的对老赵说:“听到枪声迅速倒下,有人救你!”
随着执行枪决的枪响,老赵应声倒下。而这位地下党员立即掉转枪口与另外的一名地下党员相互夹击,把在场的敌人全部打死。这两名地下党员,挟着浑身是伤的老赵趟水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帆船,径直往海通城而去。
老赵被执行“枪决”后,江浪县地下党组织派人在运河边寻找他的尸体,可是查无下落。为了弘扬老赵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根据上级指示,在他父母的坟旁,堆起了一座衣冠冢,并立碑纪念。
从此,老赵一直从事党的秘密工作。一九五八年组织决定,调他到绝密单位国营二二〇厂工作至今。因此,在这三十多年的革命生涯里,老赵与外界都没有任何联系。
老赵还活着,这让应声喜出望外。他不顾一切的大声喊:“父,娘,老赵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