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一进到老钦天监的山里面,就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两种热意。
一种是刚刚火蛟龙身的那种热,仿佛要将人直接烧灼成灰一般。而另一种,则是自下而喷涌出来的,一种似乎正在抽干人身水分,让人感觉格外干燥的热意。
他穿过老钦天监下层,冲到天井之中,这两种热意的区别也越来越明显,而他走到天井旁边的甬道向和下面分别一看,果然,一眼便看出了到底什么情况。
火河如同河水一般翻涌着波浪向涌起,而天井之中,则飞翔着无数火焰所化作的神兽,正在与三位霞衣女缠斗着,而他旁边,则是安然站在那里的,清安官正。
庄赦正准备拔剑,却发现清安缓缓转过头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手的意思。清安拿出了一个不大的紫砂小茶壶,看起来沉甸甸的,似乎里面装着些什么的样子。
“庄赦,你猜这是什么?”
“不知道,”庄赦的手握紧了腰间的泪石剑,下打量着面前的清安官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你很清楚,”清安把壶盖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个如同虱子一般大小,在赤红色的水中游窜着的白色小虫“我要保大胤。”
“保大胤,保大胤就要杀武郡一郡人?”
“是的,为了保住大胤,死多少人不重要,”清安将小壶的壶盖盖,仰头看着正在和火兽以及木偶们颤抖着的霞衣女们“我为了胜过她们三个,还是做了些准备的。火是无形之物,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斩火,按理来说,如果蛇蛟拖住你,我在这边的计划就会完全成功,然后大胤,就保住了。”
庄赦眉头蹙起,低声道“我不是很懂,你身为一个道士,为什么要保大胤?有什么必要么?我不懂。历代钦天监保的是研究龙子的成果,而非当时的朝廷,这不是。。。”
“我又不是钦天监,”清安没等庄赦说完,一句格外缥缈的话打断了他“我只是个,跟着师傅一起进了钦天监的闲人而已。我不知道你身负四个甚至可能是五个龙子,现在受谁掌控,但是我的目的和龙子们截然相反。我要让龙脉活过来,让泰丕活过来,以天龙之威压服九州,这样才能避免龙子复苏导致的所谓灾难。”
“泰丕活过来,结果依旧是鬼神的统治,地面的一切,依旧是被远古的神灵所主导的。”——庄赦本想这么说,但是他没开口,庄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星归正序,在泰丕复苏后,也有其他影响么?”
清安愣了一下,随后沉默了数秒,过了片刻,他开口道“我不知道。”
庄赦冷哼一声,当年的正序星图五官正必定都是过目过的,按理来说,五官正在这方面的信息,应该远多于他还有云陟明。而他的沉默,则意味着他在迟疑是否应该把星归正序和泰丕复苏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清楚。
“我不觉得你现在能打过我,”庄赦看着面前的清安“如果你能的话,你早就动手了。”
“你说得对,我的火兽都派出去了,”清安把玩起那个壶“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么?”
“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
“这里面,是你的真血中,所生的腐虫,或者说,螭晵真血所生的神虫。”他看了眼旁边天井之下的火河“灵脉中有三条主脉,陵云山向南一路延伸的大地脉,江水和河水所构成的两条水脉。你觉得,如果我把龙子真血丢进去,会是什么结果?”
“我不知道。”
“地脉会活过来,整个南北大地脉都会活过来,地脉,会阻止那群大逆不道的叛军的。”
庄赦点点头“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是你的命,是你这条背了几万条血债的命。”
“哦,那很简单,”清安朝天井中一跃,向正方和霞衣女们缠斗着的火兽们一挥手。那些飞行着的火兽的烈焰化成一条条线朝清安汇集过去,顿时在清安周围织出一个火网,清安漂浮在火网之中,单手拿着壶“我犯杀业太重,今日,把总账算清楚了!”随后,他朝天空中甩出一张符咒,高声道“弟子清安,心愿已了,甘受雷亟!”
他喊完,拿起那紫砂小壶,把里面红色的、裹挟着白色怪虫的水悉数吞了下去,双眼看着面前的庄赦,出奇地平静“庄赦,这样,我这条命也没了,大地脉激活,匪军再无越过陵云山、宁州城一线的可能性,剩下时间只要等着师父他们激活西山龙脉,大胤的江山,就保住了。”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惊雷穿过整个天井,径直击中清安,清安周围的火网顿时烟消云散,而他则直直地坠向下面的火河。
清安不是一个很愿意思考些什么的人,他受了雷罚,饮下神虫,用自己修行多年的血激活神虫之后,让大地脉活过来。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命,这条杀业过重的命,本就无法成就任何善果,不如在这时,靠着救大胤,再救一把天下百姓。
而就在他落入火河的前一瞬,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不知为何,似乎有一层黑气在火河之弥漫着,他能够看出这是煞气,而大地脉之中本身有煞气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能用煞气浸染大地脉,需要十万甚至几十万的死难者。
“莽山。”
这个词出现在他的脑子中,师父按理来说应该封了莽山的灵脉,还安排了灵兽守灵脉来着,为什么?
在他想通一切之前,他落进了火河之中,烧成了一股青烟。
庄赦看着清安落进火河之中,本来以为安心了,却突然发现,不知为何,整个空间,越来越热了。
他朝天井下面望去,火河的橙色光芒越来越闪耀,越来越炽热,三位霞衣女在没了火兽的妨碍下,很快就扫清了所有木偶,来到庄赦身边。
她们三人显然也发现了正在向涨的赤红火河,长发霞衣女的表情变得尤其凝重。她看了眼旁边的两位霞衣女“要把树,带走了。”
盘发霞衣女和短发霞衣女一愣“带走,怎么带?”
长发霞衣女仰头看了一下,发现陵云山的树并不是一颗很正经的树,树干如同爬山虎一般攀附扎根在岩壁之内,彼此连同,向生长。叹了口气“现在叶子不够,我来把母树和山体的树连通。妹妹。。。我是说比较小的那个,你,把山体直接斩断。”
“啊?”
众人面面相觑,而长发霞衣女拔刀直接划开手掌“快,没有时间了。”
“姐。。。你体力吃得消么?”
长发霞衣女回答得没有一点迟疑“吃不消,那这样,庄生,你给我点血。”她看着庄赦的肋下“一点就好。”
“呃,好。”庄赦割开手指,看着已经将手掌按在岩壁的长发霞衣女,庄赦将手指送到她嘴边。
长发霞衣女看了眼还愣在那的短发霞衣女,皱起眉头“去啊!往深一点去,然后直接将山斩断!快!树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信姐姐的。”
短发霞衣女听到这话,也急忙朝旁边的老钦天监下层跑了过去,而长发霞衣女,则开始吮吸起庄赦割开的指头。
顺着两人之间的接触,庄赦似乎感受到了,长发霞衣女正在做的事情。此时此刻,巨量的霭蕈树根系正在朝山体外飞快地生长着,根系穿过石壁,与外面的树的根彼此连通,随后飞快地膨胀起来。
庄赦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抽走,而树根本身也膨胀得越来越厉害,陵云山似乎已经被涨出了许多裂痕。
但是即便如此,火河仍在涨,空气越来越燥热,就连发丝都不会凌乱半分的霞衣女,额头也开始出现了汗珠。
现在,他们所能依赖的,只有那个被要求去“斩断大山”的短发霞衣女了。
安元二年三月,陵云山突现白虹,宽如河汉,将陵云山十丈之部分,全部斩断。
舜州百姓们,看到了奇迹。
陵云山崩,巨树飞出,那棵与山同大的巨树缓缓飘向天空,无数蝴蝶在它周围流转翩跹,其下,是涌出无数地火的陵云山根部,而这座巨树,则带着根系的石块和泥土,朝远处,朝京师,缓缓飞去。
同样朝京师飞去的,还有一条不知道衔着什么东西的,闪亮的火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