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郧阳大营里的震天鼓声响了一夜,后半夜陈邻还忧心忡忡地摸到林冲大帐,向其建议是否做好戒备,他怕郧阳军假戏真作,鼓噪一阵之后真的摸到近前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邻的这个建议,被刚从美梦中被吵醒的林冲一顿喝斥。但陈邻也不算全无收获,原来且淹老于军伍,早早就派出游骑在营外游走警戒。若敌方稍有异动,自有游骑示警。
至此,便是睡梦中感觉喊杀声就在耳边,陈邻也不为所动,直到军中梆子声响起,这才匆匆起床洗漱吃饭。
深秋时节潮气湿重,又兼郧阳连月大雨,独龙坡这里虽然远离水灾之地,但早上起来草叶上满是露珠。甚至吴四儿风一般回来之后道:“昨晚左武卫大营一些老兵,没有护好弓弦,早上起来接好弓之后软踏踏的,这会儿正在挨军棍呢。”
这一夜包括陈邻在内,所有人都是甲不离身,枕刀而眠。等深秋的太阳暖溶溶地照在身上时,历州军已经以新兵打头阵,来到了距离郧阳营寨五里之地。
郧阳军也出动了三万军士,在营寨前列阵以待。双方隔着一里之地对峙,且淹纵马上前,对郧阳守军例行劝降,陈邻不知道明明要生死相向,而且就算要降,郧阳军也必须大战一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之后才能挣取到对他们有利的条件。如此一来,且淹还跑出去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郧阳右武卫大将军纵马出阵,向且淹大喝道:“历州贼子,为何犯我疆界?”
“屈突昧荒淫无道,致天降暴雨以作惩罚。只是百姓何辜,要跟着屈突昧一起受罪?”且淹挑选了亲兵中的数十个大嗓门,将他的话语向郧阳军远远送去:“我主历州城主吊民伐罪,解黎民于水火!此战,只诛屈突昧一人,但有战场反正,不愿助屈突昧为恶者,我主尽赦其罪。若带着首级来降者,一颗首级十两现银,更可以论功行赏!”
林冲站在自己百人队的最前面,陈邻个子矮,要很艰难地才能从缝隙中看到郧阳军的大致情况。
只见且淹话声一落,郧阳军中,特别是最前面的那些白色戎服泛黄竹甲的新兵一阵骚乱。郧阳连绵两个月的大雨,在历州可以形成仙人诛妖的版本,甚至各酒楼借此谣言还小赚了一笔。但郧阳百姓亲身经历,他们真没看到有仙人在诛妖!
那么出此反常的雨水降临,难道真是突屈昧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贼子休要信口雌黄!”郧阳右武卫大将军,一身白色戎服铁白甲胄须发花白的老将喝道:“本将倒要看看,尔等率领着新征之兵疲惫之师,有何本事渡我独龙坡天险!”话落,郧阳新兵各自安静。他们也陈邻一样,是最悲催的炮灰,因此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他们对面的,全是一些红色戎服泛黄竹甲之辈。
面对老兵他们或许还有些胆怯,但是面对新兵……谁不是新兵,都是俩肩膀扛一颗脑袋,而那脑袋很是值钱的样子,谁怕怕啊?
陈邻有些失望,说书先生说过,两军对阵的时候有斗将的戏码。如果且淹被对面大将一刀劈了……当然最好两败俱伤,然后他陈邻在此时力挽狂澜,率领大军一举拿下独龙坡天险……
且淹打马归阵,对面大将一声令下,郧阳军一声大喝作好了厮杀的准备。
其实不论守城还是守寨,最无奈的选择才是据城而守。但凡稍有余裕,主将都会组织军士出城一战,甚至如果有条件,如郧阳这样在独龙坡上还修有箭楼据点,与营寨成犄角之势。
而出城一战,不止可以激起手下军士的凶性血性,于实战中练出精锐。如果一战真能将对方打痛,还可以提振士气,为长久守卫打下基础。
一通战鼓声起,陈邻十伙随着大军向前冲锋。吴四儿、景波、魏三、郑墩子等还差一颗首级就可以披上黑甲的人,一个个猩红着眼睛竟冲过了陈邻。气地陈邻抢前几步以刀背狠捶一阵,喝令他们保持队型,几番之后总算是重新列阵冲向敌营。
只是,陈邻专注于十伙之际,林冲百人队的其他伙,一窝蜂地向前没命狂奔。再看其他百人队,更是不堪到了极致,陈邻带队冲锋的路上,甚至看到不少人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太慢,竟然掉队了。
“乌合之众!”这是陈邻心里浮起的念头,即便已经训练了两个多月,即便有过外出执行任务的经历,但真正上战场,仍然是乌合之众。
“伙长!”景波恢复冷静之后,此时却有些着急了,在队列中冲陈邻怒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再慢兄弟们就只能打扫战场了!”
陈邻奔跑途中连续几个跳跃,没办法他太矮了,眼前密密麻麻全是人,视线被阻令他看不甚清楚。
跳跃好几下,陈邻才发现,历州军比起郧阳军还算强了那么一点。郧阳军之乱,简直令人不忍猝睹,甚至于陈邻发现,郧阳军中有御侮校尉级别,身上甲胄与肖长缨有得一拼的低阶将领,竟被手下军士裹挟着,不由自主地也乱了起来。
“保持队形,随我建功!”陈邻看中了一个离他不甚远的铁甲军官,带领着十伙众人直扑而去。
陈森到底是初阶武者,耳聪目明的跟在陈邻身边,随着陈邻的目光看去,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是眼见已经到口的肥肉,一转眼间竟被一黑甲军士取了脑袋,顿时混混时代的脾性大发,口无遮拦道:“姥姥!狗日,的,你敢抢老子的功劳!”
那黑甲军士割下战利品的首级,回过头来看了陈森一眼。陈森顿时蔫了,因为那人竟是林冲。
似有些意外,林冲看着陈邻十伙,在杀声震天的场上,声音清晰地传来道:“陈邻,带你的伙随我过来!”在这战场上,虽然只是刚刚开战,但是仍然能够保持阵形的,至少林冲百人队里,只有陈邻十伙做到了。
“是!”陈邻边跑边应道,随意看一眼自己身边的兄弟,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之芒。十伙众人刚才看地非常清楚,林冲杀人那当真是瞬杀。刚才那铁甲校尉在林冲手中似纸糊的一般,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而且林冲杀了那军官之后,懒得再杀白服竹甲敌军,那这些人……吴四儿、景波等十伙众人眼睛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林冲看不上的首级,全都是他们的功劳!
“冲!”终于与敌短兵相接,陈邻一边喊着保持队形,一边喊着口令。十伙众人在陈邻的指挥下,跟着林冲专挑人多处冲击而去。
“右!”陈邻十伙阵形不变,只是领头之人变成了人狠话不多的王强,身子右转之际各自向面前之敌挥起钢刀。
列于阵后的兄弟,虽然没有亲自手刃敌人,但前面的兄弟挥刀劈砍,但有建功有敌军倒下,并不会急着砍下敌人的首级,因为队列后面的兄弟不会将此功劳白白浪费。
这场战事就是混混械斗,战前没有箭雨覆盖,甚至没有左、右、中军之分,两军主将更是很有默契的,同时令全军掩杀。
当然,这里的全军指的是新兵。
双方精锐老兵,神色平静地看着战场中的血肉横飞,惨嚎连连。甚至两军将领胯下战马,面对杀声震天的战场,都显得非常平静。
这些战马没有不安地前蹄刨地,而是低下头悠哉地啃着深秋不多的青草。
正在战场里杀得性起,如今仍然一敌未杀的兄弟腰间首级都要影响速度之际,一把清亮的金铁交击声传遍战场。陈邻带着十伙兄弟恍若未闻,在林冲已经停下的时候,还将几个白袍竹甲敌军包围,一陈劈砍割下首级……
“陈邻!鸣金收兵了!”林冲的声音,又一次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地传进陈邻耳中,令眼睛猩红头脑懵逼的陈邻瞬间清醒。仔细一听,还真是鸣金之声。
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军律中,关于其他又砍又杀的规定,已经当了两个月兵的陈邻可以不去在意,但闻鼓而进,闻金而退却是任何军士都不可碰触的底线。
因此,当他听到鸣金声响,而且双方军营都在收兵之后,立刻喝令十伙保持队形,一路退出战场。
只是此时战场,怎一个乱字了得!在最初冲锋的时候,敌我双方就已经有大量军士脱离了队列。如今有的人听到了鸣金声没头没脑的转身一通乱跑,也不管跑去的大营是不是自家大营。有的人听了之后,却瞬间不知所措,真正到了战场上,平日里训练得来的一切尽数扔还给了各自队正。
更有人杀得性起,对震天的鸣金声置若罔闻,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手中钢刀无意识地胡乱挥舞,竟是初上战场一下子疯魔了。
陈邻带队向回撤退时,却是已然完全清醒,向跟在自己身边,如闲庭信步但每一步都与全力奔跑的自己保持同步的林冲道谢:“刚才如果不是林队正,邻恐怕真要疯癫于此了!”
“无防,初上战场你下意识的指挥十伙,竟取得了如此战功很是不易。”林冲身为三阶武者,身手当然了得,悠闲地似在战场踱步,看得陈邻和刚刚清醒的陈森一阵眼热。只听他道:“两军交战,第一阵只是试探而已,回去休整之后,明日才是真正的对决。”
陈邻心中一凛,他还真怕明天也魔怔了,不管不顾的一路冲进敌军大营,那他的所有雄心壮志将在明天划上终结符。
抬头看看如日中天,今日的试探,只进行了两个时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