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归隐山庄里并不缺水，事实上这里作为某位世俗权贵的隐居之地，从那对楹联就可以看出这里是用来惬意的。

仰躺在本应锦鲤游弋荷花摇曳的水池里，陈邻搓着身上已经不存在的污垢，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着胸前的长命富贵锁。这枚长命锁是父亲当初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据父亲所说，这是陈家祖上机缘巧合遇仙之后，被那仙人所赐。至此，这枚长命锁被陈家代代传了下来。

陈邻一边抚着长命锁，一边想着师父的话。每一个修仙者在成为修士的那一刻，身上都会有污垢泌出。天地灵气被转化为法力一周天之后，隐匿在身体角落里的污垢会被纯净地天地灵气排出。

但陈邻此时顾不得去感慨成为修士的好处，他想的是师父刚才的话。师父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在这之前还要加一句“罢了”？师父原本，是什么样的想法，或者说，师父其实打一开始，就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狗儿吗？

那么师父如今这句话，还能不能信？

其实这一点陈邻早有心里准备，自韩元化一统天坑地界，他就已经知道那里不再有他的天地了。以韩元化的治理之能，安抚历州百姓当然不在话下，那么收服历州军残存的各大统领，当然也是顺理成章。

以板牙数次带回来的消息来看，只要他陈邻出现在天坑地界，定会被人争着抢着拿去换功劳。陈邻散功以修仙，是因为他将自己的雄心壮志彻底湮灭之后，他发现只有陈森和陈磊的安危，才是他最在意的。

因此他当时已经有所准备，他会成为下一个狗儿。

但陈邻认为值得，只要能救出陈森，能确定他与陈磊已经安全。再加上没了雄心壮志，陈邻当时认为他会了无牵挂。那时便是成为第二个狗儿，又如何？

也就是说，陈邻机关算尽费尽心思想要谋夺历州，最后却被韩元化摘了果子给他造成的打击，令他对未来再没了期待。那时他想要做交换，牺牲自己以求陈森和陈磊的安全。陈邻经常会被自己感动地热汩盈眶，他也一直以这份感动鄙夷着世人。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他成了修仙者，自法力运转了第一个周天之后，陈邻的心里就产生了不甘。这前所未有的神奇力量，给了他自信，他想救了陈森陈磊之后，真的走出郧阳隘口，去那个传闻中更广阔的天地看看。

看看外面不同的风俗，看看外面不同的风景，当然，他还想看看数十万里之外，青云六宗的那些修士。他不甘心成为第二个狗儿，他不甘心生命还没正式开始就被掠夺！

但师父说的“罢了”是真的吗？

傍晚的时候，陈邻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院子，这个院子是农家四合院的制式，除了他和师父住的两个房间之外，正对着门的，还有一个大房间。

山民采到的药向来都会由陈芳分拣，他会从众多草药中挑出一些带着微弱灵气的药材收藏起来。这些药材也会用在山民身上，比如狗儿。

当陈邻走进院子的时候，师父陈芳正站在仓库门前等他。

“邻儿过来，从今天起，为师教你识药。”这是陈芳收了陈邻为徒，半年多时间里第一次叫他“邻儿”。

“我们修士若想在丹道一途有所建树，必须要有罕见的机缘。”陈芳柱着拐杖，轻点着地面看着仓房里一排排的药材道：“但我们修士便是没有丹道天赋，也可以照着丹方为自己炼丹。而丹药是修士这一生里，异常重要的辅助。”

陈邻以前也进过这间仓房，那是狗儿去世之后，师父一下子精神极度萎靡，需要用大量药材将养。陈邻是奉师父之命，进来取药拿去请师父服用的。

因为没有炼丹的条件，陈芳当时是将药草整株吞下的。当然陈芳也告诫过陈邻，是药三分毒，没有经过炼制的药草犹甚，只是当时的陈芳别无选择。

“药草不只可以用来炼丹，所有的符纸都需要用灵药制作。”陈芳喘着气，将目光从一排排的货架上移天，看着陈邻道：“你今日刚修炼到凝气第一层，近些日子只需每日以东来经运转法力，修为自然会有所提升。所以你将这里的药材记一些，从明天起去山里采药吧。”

说完后，陈芳转身向外走去。只是刚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道：“看我这记性！”叹口气又转过身来，陈邻听到师父的脚步一顿，早已转过身向其看来。

只见陈芳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巴掌大半分厚的碎片，伸长手向陈邻递来。被陈邻上前几步接过之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那董千里的法宝！”陈芳没有看陈邻，而是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碎片，道：“董千里就是引爆了他的法宝，同时自爆其身，才将为师伤成这样的。”

喘几口气的空档，陈邻低着头看着手中这块似金非金，入手冰凉而又温润，给他一种很奇怪感觉的法宝碎片，听陈芳道：“为师从宗门带出来的至宝，有秘法驱动都只能发挥些许威力，而董千里的这件法宝，却威力奇大。”

又喘了一会儿，陈芳道：“如今虽然已经成了碎片，但是比一般的法器还是要强许多的。你带着它，好好熟练一下，采药时遇上凶兽，可保你性命。”

法器的威力是远不如法宝的，因为一般一来，凝气境和筑基境的修士，是根本无法催动法宝的。因为法宝向来是由修士结丹之后，将法器以丹气日日滋养而成法宝，所以没有丹气的修士，就只能像陈芳那样，以秘法来催动了。

陈邻将这巴掌大的碎片握紧一会，又收进怀里，然后仔细地看着木架上的药材。

回到房间想喝口水，才省起他的茶壶已经碎了。但脑袋还是下意识地向火炉望去，却意外地发现，火炉上又放了一只茶壶。这是一只铜壶，陈邻在师父那里见到过。

一时间复杂着心情，陈邻升火烧水沏茶，同时拿出法宝碎片在手中把玩。

师父说的熟悉一下，乃是让陈邻以此碎片熟悉牵引术。因为牵引术这门法术虽然神奇，当然这是对于陈邻而言，其实牵引术只是一道非常简单，日后他会经常用到却不会在意的一门术法而已。

牵引术能牵引万物，但这个“物”越有灵性越好，修士牵引起来越轻松。

一边拨弄着火炉，陈邻看着掌中碎片，心念一动同时运转法力，碎片在掌心动了一下。只是这个稍微晃动，竟令陈邻突然感到有些虚弱，只好盘膝坐下运转法力接引更多灵气入体。

刚才他想要催动法宝碎片的时候，将全身法力一股脑尽数渲泻，才会令他感到虚弱。这是陈邻至今对于法力的运用尚不够纯熟所致。只是这块黑乎乎地碎片，需要的法力也太多了些。

引灵入体被修士认真对待，是有其必要的。就比如现在，陈邻法力透支严重，用以补充法力的方法正是引灵入体。可以说，引灵入体是和牵引术一样，在未来的日子里将成为修士的本能。也正因为太基础太平常，任何修士都会用到反而会对此不再在意。

一刻钟后，陈邻又一次感到精神饱满。法力是比内力更高级的神秘力量，据师父所说，修士甚至可以不用睡觉，只需打坐就可以如早上刚醒来那样神清气爽。当然陈邻如今还做不到，明天还要去采药，他如今还需要睡眠来补充精力。

火炉上的茶水已经开了，清亮地茶水注入茶杯，幽幽地茶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陈邻着迷。自成为修士之后，他的嗅觉，视觉、听觉都在增强，抿一口茶，嗯，味觉也变得灵敏，只是触觉似有些迟顿，他刚才滚汤的茶水喝下，竟没有感觉到烫。或许，陈邻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或许是他的忍耐力也有所加强了。

这一夜，陈邻练习牵引术到深夜，直到碎片在掌心随意沉浮，并且按照他的心意在房间里呼啸飞驰，陈邻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陈邻不知道，当法宝碎片被他催动着，在房间里呼啸飞驰的时候，陈芳还没有睡去。他耳听着那锐利的呼啸声，眼中有莫名的光芒在闪动，神色里更有挣扎和犹豫。直到陈邻那边的油灯熄灭，陈芳才叹口气，似又做出了什么决定般浑身轻松的躺下。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欢快的鸟儿不知道这个院子里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它们叽叽喳喳地在门外树枝上跳跃，只是因为他们感觉，这个院子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陈邻盘膝坐在院子里，向南的大门敞开，初升的太阳绽放万丈光芒的瞬间，会有一缕紫霞从阳光里散出。这一缕紫霞不会被任何人捕捉到，因为任何修士都没有那份能耐。

青阳宗的东来经，取紫气东来之意。陈邻早已得陈芳指点，于早上太阳初升时引灵入体，感悟从阳光里逸出的那缕紫意。

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缕紫意是什么，陈邻根本不懂。他此时浑身法力激荡充沛，完全是刚才打坐所得。

起身来到师父窗前，陈邻施礼道：“弟子向师父请安，师父可起身了？”

这是陈邻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自他正式拜了陈芳为师之后的第二天起，这样的晨昏定省从不间断。

早已起身，如陈邻一般也在打坐的陈芳，睁开的眼睛里有着温和。修仙之人从不再意这样的晨昏定省，他虽然以往在青阳宗的时候从没有收过徒弟，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但他的掌门师兄青阳子门下弟子众多，却从未见过有人执弟子礼到这个份上。

而且陈邻的执礼甚恭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自去岁收其为弟子之事，陈邻的晨昏定省风雨无阻。

“嗯，是邻儿啊。为师已经醒了，你今天还要去熟悉草药，早点去早点回来吧。路上小心，山里也注意安全。”陈邻站在窗外有些愣怔，这是他向师父请安以来，师父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以往的时候，陈芳都是“嗯”一声了事。

“是，弟子记下了。”陈邻的心里也有些温暖，冲着窗子再施一礼，道：“弟子告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