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从这一天起，陈芳对陈邻的教导开始用心，他的身体可以察觉到地日渐衰老，去给山民小孩教书的时候，提着戒尺写字时总是愣怔出神。

但是教陈邻的时候却神彩弈弈，对陈邻提出的无论多么可笑的问题，全都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令陈邻恍惚间总有一种回到了幼时，在李先生那里读书时的感觉。当然，李先生对他向来疾言厉色，而且向来以戒尺开道。

师父陈芳为他答疑解惑时，却以称赞为多，不论他认出了草药，或者正确找出含有微弱灵力的草药，都会得到师父的表扬。

当然也只限于草药。陈邻当年被李先生打肿了左手练出的一手好字，在陈芳这里变成了不可理喻和多此一举。

“符纹书写不需要你有任何韵味，你最重要的是感悟符纹中的意！”这是陈芳教陈邻符纹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对此陈邻自己也明白，初见符纹时陈邻其实也一阵出神，因为师父随手画出来的，就是他在历州时见过很多次的鬼画符。就是那种“敕令”什么的，尽是些完全看不出笔画的妖绕文。当然陈邻如今已经是修士，当师父画出符纹时，他能够很清晰的从符纹上感受到各种气息扑面而来。

土刺符的厚重，火球符的热烈，木牢术的生机勃勃，金锥术的锋锐，冰锥术的森寒，风行术的灵动，雷球术的刚猛霸道，毒术的阴寒等等，凡是陈芳掌握的，可以当成基础来教陈邻的符纹，都画了一遍让陈邻感悟。

为此，陈邻又不得不将自己已经写地很有韵味的书法改掉，转而让画下的符纹与师父所教授的更相近。

如果评价一个人的书法雄浑、雍容、隽秀、飘逸等等，陈邻有一肚子的形容词来理解。但符纹这方面，陈邻只能以模湖的感觉来评价自己的进度。今天这道符纹感觉上进步了少许，明天另一道符纹感觉上似还是欠妥。

书法只靠临摹再加上自己的理解就可以别具一格，但符纹不一样，听师父所言，天下符纹有严格的模板，修士要做的除了摹其形，最重要的是悟其意。只要有了意，随手一画都是符纹。

随着陈邻自己感觉符纹每日都有进展，一个月后师父的耐心却消耗地七七八八。因为陈邻的修为境界，仍然滞留在凝气一层。

“资质再是一般的人，一年之内也可以修炼到凝气三层。”陈芳在陈邻面前，完全没有面对山民小孩时的老态隆钟。除了身体日见苍老之外，在陈邻的感觉里，陈芳这些天的精神并没有太不济。

“邻儿修炼到凝气一层已经一个月了，怎么修为进境不见丝毫进展？”陈芳对陈邻的进度已经非常不满了。按他的估计，陈邻修炼到了凝气第一层，那么直到第三层应该是一马平川才是，怎么一个月了却仍然没有进展？

其实陈芳不知道，陈邻对于自己如今的情况很是满意。他是当过武者的，半年前他还是初阶武者的时候，是根本感觉不到有内力在经脉里运转。而如今，他只需稍动意念，法力就在身体里汩汩而流，这是他能够清楚感觉到的。

从打坐中睁开眼，陈邻心里虽也着急，却一脸平静地打量着如今自己的家。自他教了山民制盐法之后，随着那红色断崖越往里，可以制出的盐更多，山民们如今再有土产终于不再不惜代价的去换盐了。

因此山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操持自己的家务，比如给家里添置些许家具。山中木料取之不尽，如今几乎家家都有了一些粗糙但结实的家具，当然也不会少了陈邻和师父的那一份。

陈邻的房间里，终于不再只是那一张低矮的书案了。看着眼前越来越像家的样子，陈邻却越来越起历州的那座荒宅。

这一个月来，陈邻已经非常努力地再修炼了，就比如现在，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睡过觉，所有的觉都是以打坐来代替的。他如此废寝忘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如今他提气一个纵跃高可丈许。而且一个月下来，他的法力规模已经可以技撑他催动法宝碎片两次，他的进步确实是看得见的。

天亮之后，陈邻先向师父问安，然后踩着露珠向山中走去。时已盛夏，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陈邻想着去年盛夏的一幕幕，于这朝阳下看着露珠伤春悲秋。

“小先生早！”路过山民的居所时，有早起的小孩正要前往拙政斋读书，见到陈邻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

看着一个个半大小子从自己眼前蹦蹦跳跳地离开，再看看仍然显得低矮的山民家的院墙，陈邻心里一阵阵地发堵。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给这些小孩当教书先生也有好几个月。他比谁都清楚，这里的小孩全是男的，这里没有黄毛丫头！

要说山民善良也确实善良，这里二十几户人家除了浑家之外，其他都是共用的。制出的盐二十多户一起分，打回来的猎物，采回来的药，换回来的锅碗瓢盆布料工具，大家都是一起分的。没见谁家因为分的少了而发牵骚，也没见谁家得到的多了而引起他人不满。

就像陈邻师徒俩，其实只是动动嘴出出主意，这几个月下来陈邻的衣服鞋子已经摆满了柜子。这里的人在无私的时候，会令斤斤计较惯了的陈邻感到汗颜。

但这里的人又是冷漠的，比如狗儿母子的死，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少触动。只一些妇人眼见着生活越来越像样，有时候感慨一下王李氏要是还活着该多好之类的，然后就重新埋头自己手头的活计。

是人太复杂，还是生活令人复杂？这几个月里，其实有过两个女婴降世。但几天之后刚生产过的妇人重新出现在人前，重新操持活计的样子与之前无异。而且陈邻也从满仓他们那里知道了王李氏为什么会自缢，没了儿子，王李氏也就没了指望。

陈邻也曾问过大熊，为什么不娶了王李氏。大熊当时很奇怪地看陈邻一阵，然后恍然道：“小先生心善。但我养了自己一家已经吃力，养不起其他人了。”

王李氏死亡时，才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在历州还可以再嫁，还可以再生，但在这里不可以。因为这里没有女孩的同时，也没有年过五旬者！除了师父。

对于归隐山庄里没有老人，陈邻就像面对这里没有女孩一样，不敢问，也不敢往深了想。

是人太残酷，还是生活太残酷？

“小先生又要去采药啊？”也有一些半大小子看到陈邻时语出调侃。这些孩子身而为男子，从生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的好运。陈邻感慨着向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向着山中而去。

如今时节可不适合采药，除了一些特殊的草药，其他都是在秋日里才会成熟。但陈邻本就不是为了采药，他被师父派去山里的主要目的，乃是辨药。

这一个月来唯一令师父满意的，就是陈邻辨药的能力非常强，甚至对药理搭配方面有着自己的见解。这是因为陈邻终究有稍许底子，当初在历州的时候，因为身份使然，陈邻总要配一些不道德但很实用的药。

而陈邻对于药理方面，也确实有天赋。有一次去山中采野果的人被蛇咬了，以往发生这种事人们只能锯掉伤者之腿以保命，当然，因为归隐山庄不养闲人，锯掉腿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至于山民为什么会在此时跑进山里采野果，那是陈邻有一次在板牙岁虎面前自言自语：“山中多野果，配合药材酿成果酒，卖给城里人定能得个高价。”山庄里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人们日常吃食仍然以肉为主，早上想喝口稀饭竟要等到过年。因此庄里的人才会在此时跑进山里采野果，就算时令不对，也好过干等。

那被蛇咬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只好求同伴回去照顾自家小子，至于浑家，却是顾不得了。同行之人想到庄子里有两个先生，抱着万一的希望将人抬回来。师父看了一眼，招呼陈邻帮那人医治。而陈邻将那人医好了，用的不是陈芳教的方子。

为此陈芳对陈邻在药理方面的悟性很是赞赏，但回到家之后却严厉地告戒他，日后见到丹方时，绝不可轻易改变丹方中的用药。因为每一份能够流传下来的药方，都是千锤百炼经过无数人试验的，陈邻改了方子成功先且不说，若万一失败了，则贻害无穷。

因为陈邻炼制的丹药多数情况是被他自己服用，修仙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距，他们很少服用他人炼出的丹药，除非此丹是丹师所炼。而改了药方的丹药，谁知道服用后会有什么后果？

山民这里有几家养了狗，这是负责去红色断崖那里制盐的人专门养的，为的是在有凶兽出没时，这些狗能及时示警。

可陈邻看到这些狗的时候，不自觉地会想起狗儿。之前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师父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狗儿，但如今他已经不再笃定了。

师父对他修为进境的关切，到底是出于师徒之情，还是因为师父已经等不及了？

这些天师父的日见衰老，山民或许察觉不到，但陈邻却感受地清清楚楚。这是师父在燃烧着生命之火来教导他，如果没有狗儿的前车之鉴，陈邻说不得会非常感动。如果他没有成为修士，仍然想着救出陈森之后自己就了无牵挂，那他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难以名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