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陈邻背着背娄向家里走去，今夜天气晴朗但无月，远远地就看到门口影影绰绰，有人在那里徘徊。走近一看，竟是负责采买的板牙和岁虎等人。

“小先生，外面发生大事了！”陈邻推开院门，请板牙等人进入自己的房间。板牙和岁虎已经进来过好几次了，表现地还算正常，但大熊、满仓和富贵三人是第一次进入陈邻的房间。只觉得这个房间不适合他们这些人踩入，站在门口看着迎面靠墙的那座书架上摆满的书，以及打理地不染纤尘的其他家具，令他们更是迈不开脚步。

尽管，那座书架，衣柜置放杂物的桌子还是他们帮陈邻打制的。

陈邻已经沏好了茶，从前山民是没有喝茶习惯的，陈芳从骨子里看不起山民，认为这些人都只是凡人。因此自制了茶叶那么长时间，从没想过，或者他认为山民不配懂得制茶。

这里教山民小孩读书之地，名为拙政斋。以政为名，想来其前主人定是高官。陈邻甚至想过，这拙政斋会不会是屈突家的某位城主内禅之后的归所。郧阳城有好几位城主，仍然年富力强时将城主之位传给儿子，自己躲一边当富家翁。

既然是高官归隐之地，按那楹联里又是草舍又是荷花，那么在这归隐山庄里有茶园也就不奇怪了。

陈邻因为被师父要求不准帮山民出主意，因此今年年初，陈邻状作不经意地向板牙说：“我想做点什么呢，被别人学去了怎么办？”然后身后跟了一大帮人，与他一起在这里本来的主人的破败茶园里，采了新茶炒青后喝了几口。

见大熊三人还站在门外，陈邻喝道：“再不进来就滚远点！”然后将斟好的茶递给板牙等人，道：“先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说着自己先找个凳子坐下，陈邻和师父房间里的桌椅，都是山民出品，看着虽然粗糙，却是难得地结实。而且用料非常考究，若稍微精致点，送去城里也能换到不少铜钱。

五人小心地各自或坐凳子或坐马扎，捧着手里的粗瓷茶杯喝得惹人嫌。虽然陈邻的茶，与山民家里的茶是一样的，但是这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认为这里的茶更好喝。

大熊、满仓和富贵终于还是进了陈邻的房间，只是各自努力提着身子，似这样做了就不算踩实了陈邻的地面。直到坐在马扎上，也表现的很是拘谨。

这些人之前还完成了千军万马都没达成的壮举呢！陈邻看着大熊三人的局促，想起一年前就是这些人将自己俘虏。如今他们表现出的小心冀冀，陈邻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上那种，令人感到亲切却又自惭形秽的气质，终于令他们感到震撼了。

一年前自郧阳战事结束之后，韩元化就留了长子韩梦龙守郧阳，自带了大军回转鄂城后，又派了三子韩梦怡守历州。韩城主也算有心，给在外镇守历州和郧阳的两个儿子封了君，两城的官员对这两个君的称呼为君上。

韩梦龙是韩元化未娶妻之前，于潜邸妾室所生。反而是次子韩梦超和三子韩梦怡才算嫡子。长子非嫡在贵族虽说麻烦，但也是一种常见的麻烦，各贵族处理起来并不会给家族带来太大震荡。

而且如今三个儿子三座城，韩元化的解决之法似也妥当。韩氏尽得天坑，令陈邻都不得不收起他的雄心壮志。

“小先生，郧阳韩梦龙于月前起兵占领了独龙坡大营！”板牙哪敢让陈邻等太久，轻啜了一口茶，对口中的茶香稍作回味，就接着向陈邻道：“而且韩梦龙占领了独龙坡大营之后，就立刻封锁了官道，连来往的行商都被仔细盘察。”

“韩梦龙占领了独龙坡大营？”这个消息太令陈邻震惊了，他刚才还以为，板牙他们有了陈森的消息呢。

之前为了不引起韩氏注意，陈邻已经禁止板牙他们帮他打听陈森的消息了。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影，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再加上板牙他们是山民，可以趁着郧阳初定这段日子发个小财，陈邻可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将山民陷入险境。

如今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以陈邻的心性都有些难以置信。韩梦龙到底图什么，他已经拥有了郧阳，难不成他想学他爹那样，让天坑三城在他手里再重新统一一回？

而且独龙坡是什么地方陈邻再清楚不过，因为他在那里浴血厮杀过。可以说独龙坡到郧水之间，最窄处只有五里宽的那个通道，乃三城第一天险。也是鄂城和历州大军想要进入郧阳地界，根本绕不开的一处绝地。

“可是韩梦龙手中的兵力，全都是郧阳人。”陈邻自己喝一口茶，压下乍闻此消息而有些浮燥的心，道：“郧阳兵守独龙坡，已经被攻破过好几次了。”

“小先生，听说韩梦龙占领独龙坡大营之后，立即去了随园铜矿，收编了近三万历州降兵。”富贵适时插话，他在成为山民之前，曾是郧阳军中一伙长。因此他很清楚历州军的实力，即便那些人如今被当成战俘已经整整一年。

陈邻立刻眼睛一亮，探寻地看向了富贵，他想问陈森会不会也在这些战俘之中，但又不敢问。他有些患得患失，如果不问，或许陈森还真在这些战俘中，而如果问了陈森却不在，那岂不是又要失望一次？

“回小先生”富贵看到了陈邻的眼神，想了想道：“郧阳分了好几处用来关押战俘，随园铜矿是最不受重视的一处关押地。”

陈邻眼中闪过失望，随即歉意地向富贵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富贵这话的意思，以陈森二阶武者的实力，以他很可能与且漓一起被俘的经历，陈森肯定会被重点关押。

“那你们可知道，郧阳的长史和司马，也同意了韩梦龙的如此举动吗？”陈邻突然想到，韩元化离开郧阳之前，是给韩梦龙安排了长史和司马的。

长史治政，司马理军，这是韩梦龙留给自家儿子的助力。然在陈邻想来，这二人，以及他们的麾下，应该更忠于韩元化才对。

板牙五人竟回答不出陈邻这个问话，一个个面面相觑显得更加局促了些。

稍一寻思也就了然，板牙等人久居山中，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而富贵虽然曾当过伙长，却根本不似陈邻那样会钻营，将城主府的运作了解地清清楚楚。

“我的意思是说，郧阳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城中治安如何，对独龙坡大军的物资补给如何？”想了想，陈邻换了个问法。

“郧阳城里还是和平常一样，除了正在修建南城墙，其他并没有受到影响。”板牙龇着牙，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道：“只是粮食布匹，还有各种铁制农具贵了很多，当时我们还以为是临近了年关呢。”

呼地长出一口气，陈邻此时顾不得去想韩梦龙为什么要反他爹了。只从板牙这句话里他就知道，郧阳城中物价虽有动荡，但幅度应该不大。而且城中治安有序，说明至少韩梦龙此举，定是得了郧阳长史的支持。不然谁会在这个时候，帮他稳定人心？

再说正在修建的南城墙，那里到处都是罪囚以及征发的民夫。如果郧阳军心不稳，城墙的修建一定会出漏子的。

这么看来，韩梦龙竟是得到了郧阳长史和司马的同时支持，这可就有意思了。

又闲聊一阵，直将陈邻铜壶里的茶水喝完之后，板牙五人才向陈邻告别。

“临过年的时候，你们不是还要进城采买粮食的吗？”陈邻在刚才的交谈中，已经知道板牙等人这一次没有买到米食，因此道：“下次进城之后，你们帮我留意一下郧阳长史和司马的情况。”

由于要专心修仙，当然最重要的是陈邻之前对天坑地界已经死心，竟是根本没有留意过新任郧阳长史和司马姓甚名谁，更是不知道他们的生平。如今韩梦龙既然把机会递到陈邻面前了，那陈邻也就不与他客气了。

送走板牙等人已经是戌时，师父的房间还亮着灯，陈邻来到门口道：“师父，弟子可以进来吗？”

陈芳更苍老了，之前狗儿死的时候，陈芳就掉了好几颗牙。如今抿着嘴的时候更是感到那里空荡荡的，而且嘴角周围的皱纹呈放射性向整张脸延伸，初见时陈芳那明亮睿智的眼睛，此时也有些浑浊了。

“师父，弟子这些天运气不好，还不如狩猎的山民每天都有收获。”陈邻自己也很苦恼，山中的野兽似得了吩咐或是突然变得聪明了，任陈邻这几个月来去山中晃荡，竟真的连一只普通野兽都没见着。

“野兽最是机警。”陈芳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着疲惫和无力，见看看他已然稀疏的须发，陈邻突然有些不忍。

“你如今已经是修士，你自己没有感觉到，但野兽能够提前察觉到你的气息，一见你过来，当然立刻都躲去了一边。”陈芳为了说全了这句话，竟是喘了好几次。

“师父，要不弟子从明天起不去浪费时间了。”想了想，看着日渐苍老的陈芳，陈邻还是将心中不忍说了出来，道：“弟子从明天起天天陪着师父，在师父身边尽孝！”

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关切地眼神，陈芳大怒而咳嗽连连。被陈邻好不容易抚背而顺平了气，只听陈芳道：“你早日修炼到凝气第三层，就是对为师最大的尽孝！”

狠狠地再喘几口，陈芳道：“你只管放心，为师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