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板牙等人见陈邻仍然在沉思，各自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屋子里点着火炉，这是板牙他们等陈邻的时候自己点燃的，他们也知道以前的陈先生不畏寒，如今经了狗儿之事一下子病倒，这才开始离不开火炉。

而小先生师承陈先生，大冬天数九寒冬的，小先生只穿一件里衬外加一件薄薄地，未浆染的伫麻长袍。这样单薄的衣着，小先生却仍然脸色红润，显然小先生是得了陈先生真传，在扛冻这方面很有天赋。

只是如今小先生寻常的相貌，配上身上流露出的，让他们自惭形秽的气质，见陈邻在沉思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打扰。

“下雪了！”一阵带着喜意的欢呼声自院外响起，打破了屋内众人的宁静。

一会儿之后，一个半大小子规规距距地迈步走进院子，施施然向陈邻的屋子身子一躬，道：“小先生，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先生和几位婶婶请小先生过去。”

若非浑身裹着兽皮，只看其从容的神色，听其平静地声音，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孩子。遇上那些便宜话随便来的人，还会赞一声此子他日必成大器。

陈邻起身来到门口向外看去，这个小子也就十一二岁，长地与满仓很有些神似。看看满仓，又看看门外小子，道：“你叫满庄吧？去年我帮师父教授你们学业的时候，让你起身回答问题，你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怎么几个月不见变化这么大？”

“回小先生，学生也是听了小先生的话，回去先练着和狗对视，再与其他同窗双目对视。”满庄抬起头，与陈邻的目光相触，看得出他的目光里仍然羞涩胆怯，但陈邻在其目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坚定。能想到与狗对视让人不再胆怯的，也只有陈邻这样的出身才能想得出来。

“学生这些天练下来，总算没有辜负小先生的教诲。”说着又是一躬行礼如仪，看地陈邻都一阵暗赞。这满庄在十二岁上就有如此气度，却是比起自己当时强了很多。

“走吧，我们先去吃年夜饭。”陈邻回头招呼着板牙满仓等人，回过头目光掠过满庄，看看这除夕夜里纷纷扬扬落下的雪，道：“暂时无需做什么决定，我们的时间足够！”

走出院门，果然看到一坨坨的狗粪占道，似还挺热腾，刚落下的雪在狗粪周围都没有留下痕迹。陈邻返回院子取了铁锨正要清理一下，却被满庄一把夺过，道了一句：“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请小先生先去吧，这里学生清理。”

满庄的懂事，令满仓一下子与有荣焉，庄里人冬天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脂，但可以看到其眼睛一下子大放光芒。

陈邻突然心中一动，满庄说起来和板牙等人家的小子同龄，而满庄绝不是这些孩子里最优秀者。庄里的人想要依附在自己身边，或许与自己所想有所不同。

归隐山庄本就是山民在一条四百米的大道两边筑房而成，除夕宴就在庄子里的大路上，山民将自己家的桌椅搬出来摆好，头顶上又覆了一层拼接而成的粗麻布用来挡雪。

各家的半大小子从道路一头，将已经整治好的饭菜端来摆满桌子，见到陈邻一行人过来，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然后又各忙各的。

有狩猎队和采药队的人，一边向陈邻行礼，一边向板牙等人投以询问的目光，被板牙轻摇着头，道：“今日除夕，其他事暂且放一边，先好好喝两杯。”这样的一语双关当然不能将所有人都打发掉，趁着陈邻去看看能不能给师父帮忙的空档，板牙等人立即被围了起来。

庄子里的这条路长达四百米，除夕宴只用了不到三十米。雪花落在头顶粗麻布上，传来沙沙声，陈邻离开那沙沙声之后再走几步，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着的陈芳。

“师父，可有需要弟子帮忙的？”站在陈芳身边，看着这一年来身体不仅消瘦，而且腰背不再挺直以至于有些矮小的师父，陈邻突然有了些许醒悟。

师父固然因为种种原因而看起来没了初见时的挺拔，但师父看起来矮小，最大的原因还是陈邻自己长高了。再看看庄子里的围墙，记得一年前那些围墙与自己锁骨持平，如今他却比围墙高了两个头。

“刚才有几个妇人在害喜，你给她们调一些羹汤。”陈芳正在料理熊掌，这是一个细致而考验手艺的活，说实话真要陈邻搭把手，别说陈芳不放心，他自己也没有自信。

“啊，庄子里又有小家伙要出生了？”但陈邻紧接着却又心里一堵，归隐山庄里没有女娃，这实在太不正常，而且有伤天和。陈邻想着，没看到的时候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如今这等人间惨事就发生在眼前，他总要做点什么。

这里没有粗麻布遮挡，雪花不断落下，不过在数十盏昏暗的油灯一起发力之下，倒也有些光明。陈邻自支起的案板上取来菜刀，将数种野果切好加入佐料，找一处空着的火炉开始熬制营养汤。

等待的间隙里到处看看，又仔细听听，竟没有丝毫小花的踪影，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丝毫，不知道小花带着那些狗去了哪里。远处宴席那里传来酒令声，庄子里本没有酒的，因为没有酒曲。还是陈邻告诉他们，果酒不需要酒曲，所以去年没有的酒，在今年的除夕宴上却出现了。这是自己带给他们的变化，可能也是山民们想要依附的原因所在。

这一次的除夕宴是归隐山庄的第二次宴会，也就是说自陈芳陈邻师徒来了之后，山民才有这充满生活气息的节日。往年山民们要为各种生活物资忙碌担忧，便是除夕这样的日子，也是能省则省。便是去年，当陈邻提出时山民们大多都不以为意。

去年是在陈邻的强烈要求下，才有的第一次除夕宴。如果去年是不想拂了陈邻这个小先生的面子的话，那今年的除夕宴，却是山民自发的，发自内心地想要热闹一番。因为今年的生活，实实在在的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好。尽管山民们仍然只能在除夕夜，才可以吃到一点点正常的粮食。

等陈芳和陈邻坐下之后，先是男子们挨个前来向陈芳敬酒，然后是那些小子来谢师恩，最后才是没盐的时候个个瘫痪在床，有盐的时候又当男人使的妇人。

陈邻从来不喝酒，板牙等人骗他，说果酒味道很不错，陈邻这才小心地抿了一口……比之他在历州喝的酒还难喝，而且这些果酒中按陈邻开的方子泡了草药，那种怪味令人根本不敢恭维。令他不由得问起果酒生意在城里如何，当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陈邻这个想法特殊之人，竟有些同情那些城里人。

“板牙，我这一份熊掌送给几个孕妇吧。”陈邻尝了一口师父烹治的熊掌，确实如传言那样香醇可口入口即化，但比起如此奇珍，陈邻更想就着馒头吃几口野菜。天知道他这一年没吃馒头米饭，是如何艰难地活下来的。

“记住！”当板牙推拒不过，端起陈邻面前的熊掌正要走的时候，陈邻看着板牙道：“这几位婶婶有的怀了女娃，让她们生下来。以后的日子，我们有能力把这些女娃养大！”

当陈邻将自己的熊掌让给几个孕妇的时候，整个蓬里就安静了下来。及至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之后，板牙老大的人了，眼睛有些湿润，露出他标志性的大板牙一笑道谢，其他人，包括那几个孕妇也一阵千恩万谢。

陈邻当然知道他这些话，对这些山民意味着什么，但他一定要说。就像他在历州的时候，给手下大部分人都安排了正经的生活，他认为有责任给山民一个希望。

这个希望不是给他们大富大贵，因为当他真的成为修士之后，陈邻对他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再那么热衷了。但是陈邻有自己的原则，他和这些山民已经相处了一年多，而且明年天坑地界风起云涌，他已经决定，明年定要下山一趟，看看能不能伺机救出陈森。

在修炼方面，他对自己没有太多自信。按师父所说，凝气一层到三层，很多人都是一蹴而就。偏偏他的修炼如此艰难，每一个小境界都有壁障在前方阻碍。因此他需要做些小事，用来坚定一下自信了。

熊掌，只有他和师父各分到了一整只。剩下的两只而且还是后掌，才归其他山民享用。陈邻这一只熊掌被几个妇人珍而重之地接过，然后贪婪地夹一筷子就放进嘴里。便是脸上有厚厚的油脂，陈邻也能感受到她们此时浑身洋溢的满满的幸福。

只是，这几个妇人都是孕妇，之所以坐在一桌，是为了吃陈邻给她们熬制的靓汤。而孕妇吃东西，那可真是不好把握，有时候便是看到非常清淡的蔬菜也会害喜。但是聚在一起的孕妇有一个共同点，只要一人害喜，便会传染一般人人都有反应。

因此，当一个妇人吃了一口熊掌，没福气地开始干呕，这只熊掌也就只能给浪费了。

自己浑家自己疼，男人们各自前去安抚，一通忙活之后，全都脸色难看地看看桌上的熊掌空盘，又看看陈邻。

同样脸色难看的，是陈芳。

他从来都不希望陈邻与这些山民牵扯太深，如今见陈邻将自己的熊掌让给孕妇，又给出山民如承诺般的保证。此时正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果酒，甚至在他的脚边，已经放了一只空酒坛。

“小先生，我们有话说！”狗儿的叔父王大柱跪倒在地，接着，其他男人一起跪在王大柱的身后，令庄子里的妇人与小孩，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都起来吧。”陈芳开口，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威严，道：“邻儿志向高远，不可为锁事分神！”

“小先生！”王大柱、板牙等人纷纷看向陈邻，令陈邻一时间很是为难。他还没有准备好忤逆师父，可这些人的举动形同逼宫。

“师父，让他们说说吧。”随着陈邻终于修炼到了凝气二层，他对于成为第二个狗儿就充满了抵触。但他也不敢太违逆了师父，向师父笑笑安慰地道：“他们说了，弟子不一定能听进心里呢。”

“小先生，小人等没有其他指望！”王大柱说着，一把拉过板牙的儿子，因为板牙的儿子顺手，道：“我们只求小先生有办法的话，让这些娃去过一些正常人的生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