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除夕晚宴直过了子时才结束，粗麻布的顶蓬上落了厚厚地积雪。

戌末亥初的时候，松鼠小花终于率领着那些土狗回来了。看他嘴里鼓鼓囊囊，陈邻将手放在其嘴边时，被小花吐出的东西简直给惊呆了。他手里竟抓了一大把板栗！

陈邻不在乎小花是从哪找来的板栗，他只是吃惊于小花小小的口中，竟可以存放这么多东西。只是目测，这些板栗堆在一起，绝对比小花的整个身体还要大几圈。

对于山民们提出的那么小的要求，陈邻不顾陈芳难看的脸色，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资质太差，这从他修炼到凝气第二层所花的时间就可以看得出来。此时的陈邻，对修仙，对以后那些连陈芳都动容的境界仍有向往，但他出于自己的原则，认为帮山民安排好生活乃义不容辞。

当然，他的这种举动，令陈芳脸色更差。正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却引起了小花的兴趣。

从陈邻腿上跳上桌子，将陈邻的酒杯推到其面前，然后将尾巴贴背竖起，眼巴巴地看着陈邻。

小花的举动引起了山民的兴趣，陈邻当然很清楚小花这最明显不过的期待。有些犹豫地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就见小花先是探出爪子塞进酒杯，然后放进嘴里尝一尝。

先是有些龇牙裂嘴地满是嫌弃，惹得山民一陈轰堂大笑。可咂吧两下之后，小花却是眼睛突地一亮。然后，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小花将自己小小的脑袋整个地塞进酒杯里一阵。待抬起头时，那只木质的，平日里用来喝茶的酒杯已经空了。而小花还不忘将酒杯又往陈邻面前推了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邻不知道小花这样的灵兽能不能喝酒，或者喝多了会不会有事，向师父探去寻问地目光。但陈芳此时哪有心情理睬他，没奈何，陈邻只好又帮小花倒了一杯酒……

当除夕宴快到丑时结束的时候，小花晃晃悠悠地钻进陈邻宽大的袖袍里就打死也不再出来，陈邻只好陪着师父向家里走去。

今晚陈芳喝了很多酒，令陈邻这个滴酒不沾的人很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松鼠小花那小小的肚子里，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多酒。此时他看向师父的肚子，仍然是这种疑惑，因为师父今晚一个人，喝了三坛酒。

这一次的除夕宴，山民们很高兴，便是麻布蓬外已经落下厚厚一层积雪，也难掩他们高涨的热情。只有真正在这山里生活过，才会知道那些贵人们进山归隐完全是找罪受。也难怪这里气势恢宏的拙政斋，会被荒弃。

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一场雪已经可以覆盖了脚面。虽不算厚，但陈邻与师父回去的路上，见师父走得摇摇晃晃，还是紧随几步前去搀扶，却被师父一把推开！

在这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陈邻便是已经成了凝气二层的修士，对脚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晰。担心柱着拐杖的师父微熏之后有个好歹，陈邻还是再次上前，扶着陈芳的胳膊。

“无需你来管！”陈芳的声音，比起这雪夜更冷。

“你是感到羽冀已满，不拿我这个糟老头子当师父了吗？”陈芳喘口气，恨恨地以拐点地，道：“你对那些凡人之事，为何要如此上心！”说到最后，陈芳已经有些声色俱厉了。

或许久为仙人，陈芳对这些山民向来有些居高临下。就像他来到这里那么久，他知道出了山庄往北十里之外有的红色断崖，可以制出盐来，但他不说。或者，他是懒得向山民说。

在陈邻的印象里，师父似乎只因为狗儿之事，才向王李氏多说过几句话。这一点从山民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板牙等人对陈芳，是敬畏而非敬重。

“师父您忘了？弟子也是凡人。”陈邻说完这句话，见师父胸膛急剧起伏，正想服个软向师父道个歉，却见陈芳突然剧烈咳嗽。

一边帮师父抚背顺了气，一边没口子地道：“师父，弟子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但正在气头上的陈芳，却是平复了气息立刻甩开陈邻，然后柱着拐杖大步而去。

陈邻见这次真把师父给气坏了，正自暗忖是不是太过了些。他此生第一次接触修仙，或许真的不能与普通人纠葛太深。如此想着，跟在师父身后慢慢向回走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经过了拙政斋。回家的路已走了三分之一。已经过半。从院门缝里有微弱的灯光溢出，在这漆黑的夜里，似亮在了人的心里。

就在这时，只听前面一声惊叫，待陈邻抬头看去时，却见师父竟似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急速扑去……

今日之前，或者说自陈邻成为凝气第一层修士之后，若有人给他说修士走路时会被绊倒，打死他也不会信！

因为别说修仙者，便是武者也不可能走路被绊倒。这是常识，也是身为修士和武者的自信。但眼前发生的一幕，令陈邻不得不信。

先是一愣，继而失声惊叫道：“师父！”陈邻这才一个纵跃。

如果陈邻刚一看到陈芳向前扑倒，就立刻纵跃而去，或许还可以在陈芳着地之前将他救下。问题是，陈邻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啊！

这就令他此时，竟是双脚落地时与师父的脑袋，一起接触了地面！

“师父！”陈邻赶紧矮下身子去扶陈芳，抓着其双臂扶起时，陈邻心中一叹，师父真的老了，连身体都这么轻。

只是当他板正师父的身体时，顿时被吓地魂不附体。只见师父嘴角带血，面若金纸。伸手探其鼻息，师父只这么一下，竟已经气若游丝，此时更是已经昏迷！

陈邻急切间回头望去，他想看看是什么绊倒了师父。

那是一坨狗粪。

在这除夕夜的大雪中，已经与地面彻底结为了一体。就像陈邻第一次带着满仓大熊去红色断崖那里制盐的时候一样，那一次也有一坨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冻在了路上，被一不留神的陈邻踢了一脚。那种钻心的痛，令他当时抱着脚跳了好一阵子。

而如今……

陈邻突然想到，因为他向来怕狗，而且师父好清静，庄子里的狗是不允许来自己家这一片的。但是今天，松鼠小花成了那些狗的头儿，小花骑着狗一路冲过这些土狗以往不能来的地界。然后，狗到了一处陌生地方，一定会有的宣示主权领地的举动……

只是这些狗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它们今天除了撒尿之外，还在这条路上拉了一路。

陈邻不怀疑满庄在除夕宴之前没有清理干净。这些孩子朴实墩厚，对他，对师父尊敬异常，看到这一路的污秽想想好洁的大小两位先生，满庄一定会将这条路清理地非常干净。

问题在于，陈邻去了宴会地之后，直到亥时小花才率领着这些狗回到蓬里。仔细想想，小花似乎先是回了一趟家，然后一路跑过来的。

仔细感受一下天色，如今已然丑末。小花率领着群狗经过这里，已经足足两个时辰，如果那时有狗拉了一泡，在这样的夜里，与地面结为一体似也说得过去……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邻看看在自己袍袖里正睡地香甜的小花，暗叹一声真是孽债，打横抱着师父大步向家里走去。

抱起师父那一刻，陈邻心中又是一叹：师父真的老了。双臂传来的感觉，浑然不似抱了个人。

将师父安置好，陈邻一阵针灸推拿，还跑去药房里取了各种带有微弱灵性的药草放在火炉上煎熬。一直忙到卯时，强给师父灌下好几服药，陈芳这才悠悠醒转。

陈芳的目光先是一阵茫然，待看清楚在自己房间里，这才将头转向陈邻。

“师父，您醒了？”陈邻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对陈芳的感情很复杂，但对于这位授业恩师，他心里从未起过忤逆的想法，因此这一声问候，是发自内心的情真意切。

“为何要救我？”陈芳的声音很低，陈邻要将耳朵凑到其嘴边才能勉强听清，只是这话让陈邻如何去接？

似也不愿如此为难陈邻，陈芳又道：“可曾查出为师身体有何不妥？”

这就是修仙界明明有非常高明的丹师，可修士仍然愿意费力得到丹方，然后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地去炼丹的原因了。就像刚才陈邻帮师父把脉，很清楚如今师父的状况，而丹师只要问清楚修士需要什么样的丹药，立刻就能推断出那修士当前处于什么样的处境。

“回师父。”陈邻把耳朵移开陈芳的嘴巴，在床凳上坐直，道：“师父的法力非常紊乱，经脉枯萎而且丹田似也出了问题。”陈邻心里虽然有过犹豫，但还是如实道来。

“这就是那董千里的铜镜法宝的威力啊！”陈芳似对自己的状况已经不再关心，反而感叹道：“如此威力的法宝，怎么会出现在董千里这个散修手中，实乃天大的讽刺！”

陈芳曾对陈邻说过，散修因为缺少修炼资源，在修仙界向来表现疲弱。还一再告戒陈邻，他回了青阳宗之后很可能不会被重视，但就是赖也要赖在青阳宗。因为只要身处宗门，便是灵气，都比外界更浓郁一些。

“而且那面铜镜，竟可以被筑基修士驱使，当真是咄咄怪事！”陈芳似真的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处境，反而可惜起了法宝之事，道“只可惜那面铜镜已经破碎，再难有昔日威力了。”

“对了，为师是怎么摔倒的？”陈芳终于问到了关于他的事情。

“那个，师父。”陈邻有些艰难地道：“师父你是被一坨狗屎绊倒的。”

陈邻没有想到，他只是实话实说，而且认为修士被狗屎绊倒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然而师父在听到他的解释之后，竟瞳孔骤缩且满脸的恐惧。似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般一下子抱紧了被子，瑟瑟发抖着道：“你别过来，我不是有意要害你！你别过来！”

然后，只见陈芳两眼一番，竟一下子又晕了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