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山坳处那些蚂蚁噬咬妖蛇之声很是恐怖，山坳对面的树林里，风吹之后的沙沙声，与蚂蚁的忙碌太相像了。若换了其他时候，陈邻至少会换个地方打坐。

但此时陈邻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从小花开始掉毛，到他自己脑海中的声音越发宏大，再到他心中所想竟被那声音淹没，陈邻修炼至今，从没遇到过这等事情。

也不像是心魔，师父陈芳也没有经历过心魔，他只是从典藉得知，心魔袭来之时，修士的整个世界里幻象从生。稍不注意修士很容易失去判断，分不清幻象与现实的区别，从而彻底沉沦。

“修仙者，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这句话始终如黄钟大吕，萦绕在陈邻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令他倾刻失聪，连对面的沙沙声都听不到。

陈邻浑身是汗，自修仙以来他早已寒暑不侵，是不是水火不惧尚不知道，但他已经很少出汗了。如今他汗如雨下，实在是其心中的茫然与着急，来得太猛烈了些。

他将法力运转到极致，几乎每一个呼吸，法力就可以运转一个周天。天地灵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他吐纳，令他衣袖里的小花，小小的肉球的身上，竟开始重新长毛。

这种吐纳天地灵气的动静太大，甚至几只正排队去往妖蛇处的寸许蚂蚁都被吸引。长长地触角伸展间，那几只蚂蚁突然离队，向着陈邻的方向跑来。

陈邻正努力着抱元守一，正辛苦地驱逐着脑中那个声音对心的影响，突然小腿猛地一痛。

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自其口中传来，蓦然地，脑中那个声音迅速隐去，心思也突然变得活泛。只是他重新恢复对自己神智的掌握之后，传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条妖蛇死哪不好，偏要死在这里！

他不怪自己就坐在山坳对面打坐，而怪起了妖蛇，可以说在推卸责任方面算得上行家里手了。撩起裤腿低头向小腿刚才痛楚之地看去，果然看到腿肚子上少了一块拇指大的肉，如今正血流如注。

而咬下自己肉的那只寸许长，一看就非常瘆人的蚂蚁，正钳着他的肉撒腿跑掉。陈邻怒上心头，正要来一记术法将那只蚂蚁杀掉，不料另一条腿上又传来一阵剧痛。这一次他咬牙忍住没有叫出声来，可一张脸早已扭地不成样子。刚才掉队向他而来的，可不止两只蚂蚁。

一时间，山坳处闷哼声接连传来，他每闷哼一声，就可以看到一只蚂蚁扛着一块肉，耀武扬威地从他面前招摇而过。尽管数次想要出手，但都被他给忍了下来。他从小长在农村，深知一只蚂蚁只要触角抖一抖，将可以招来无数同伴。而如今他面对的蚂蚁，太吓人了。

陈邻很没脾气的，待七八只蚂蚁扬长而去之后，立刻跑去翻身上马。直到打马而去，其心中仍然满满都是怨念。棕马被绑在树上根本不能动弹，小花更是睡在他的衣袖里毛都掉光了也不醒，这些蚂蚁凭什么只咬他！

其实陈邻心中也隐隐有答案，妖蛇可是皮糙肉厚，以闻人宁等人三阶武者的实力，射出的箭竟不能擦破妖蛇之皮。而蚂蚁却可以将妖蛇分解，并且在他全力运转法力之时，从他身上咬下肉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这些蚂蚁很不一般，至少也是凶兽级别的，那么多成群结队的蚂蚁就在眼前，也是他拼命忍住不敢轻易伤任何一只的原因。

直打马跑出数十里，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陈邻才找了一处避风之地休息。重新下了马的陈邻，心情又变得沉重。刚才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邻找一处树林打了野味，生了篝火开始烧烤，心里还是想着，修仙者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这句话。

去年冬天，历州军于水朗渡口击败韩元化，且荀氏起兵于鄂城自立之后，天坑三城重新变成了对峙之局。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陈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历州境内广筑城池。首先是在鄂城和郧阳边境筑城，令此二城不再那么轻意地，只要攻破边境守军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接兵临历州城下。陈邻曾向陈磊提起过，边境上只要有一座城池存在，敌军一时难以攻下，历州可以迅速调集大军前去增援，真正做到弥战事于境外。

待边境筑城之后，历州将会沿着边境向内继续筑城，用以维持边境防线，保障境内安全。这样的筑城之举，最终为历州筑百城。

但这会造成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所筑城池，其城守定是贵族所荐，甚至根本就是出身贵族！有坚城为恃，会弥补了推恩令对贵族的瓦解，甚至反而会助长贵族的力量。

异地为官，莒国的这个策略给了陈邻提示，可以随时将城守人选进行调动，不致其长期占据一座城池，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对陈邻来说，最重要的是科举。这个办法简直令陈邻如醍醐灌顶，只要历州行科举之策，那么哪座城由何人当城守，将不再是贵族说了算。

莒国从县试、郡试以及最终的都城殿试，所考的内容全出自那么十多部书，最多只是那十多部书的延伸，其作为核心的忠君乃一以贯之。学子们花一生的时间研究这么十多部书，必然从心底从灵魂上，将忠君进行强化。甚至陈邻认为，学子们最终会像他如今对于引灵入体以及牵引术那样，将忠君视作本能。

这么好的制度，这么优秀的策略，为什么不将其引进天坑？

而且陈邻并不是亲力亲为，他只要将这些策略写成条文，交给乌老大带回去就可以。为什么他脑海里，会想起这句话？

陈邻想问题想地太出神，以致于正在烤着的野味，早已烧焦而未能察觉。

修仙者，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

历州之主是陈磊，陈邻认为这跟他自己当历州王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关心历州就是关心自己，修士对自己负责，有什么错？

当然，陈邻也知道他有些强辞夺理了，身为修士，心中生出警兆必须要非常重视。就像有危险之时，陈邻心中会提前预警一样，如今海脑中既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他就不得不重视！

“唉，我真是太难了。”陈邻回过神来想翻动一下野味，却发现野味连着烤架，都已经烧光了。呆愣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再去猎只野味，身子起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这只野味被烧光了，我并没有感到失落甚至气馁，而是想着再猎一只。”陈邻自语道：“如果历州是我的第一只野味，我可不可以心中平静无波地，将其舍弃？”

太难了，历州不是他的第一只野味，历州是他的家乡。而且，他的父老乡亲，如今还在无知无觉地当着祭品。陈森最终选择归隐山庄，有很大的原因，是他不想成为祭品，更不想带着祭品主动去献祭！

陈邻保持着即将起身的姿势，他突然懂了。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这种纠葛，其实是情！

是乡情，是亲情也是友情。他放不下天坑的人，尽管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想的是怎么杀人。他放不下存在于天坑的的历州，尽管很长一段时间，他想得不是维护历州，而是如何将其攻破。他放不下天坑的一切，就像很多人放不下自己的母校。尽管身在其中，对其有过很多不满，可出了天坑之后，别人不能说天坑的不好！

正是这种情，令他来到鉴湖集之后，看不起那里的客栈。当他听说寿县那么大一块地，人口竟还不如鄂城而感到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在天坑时，他对鄂城可没有丝毫好感。

不可与凡人纠葛太深，难道是要我放弃这些情份？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陈邻心里，立刻令他的心似被狠狠一撕。陈邻再难保持起身的姿势，一屁股坐倒在地。夜色中的远方，似天空比林野更低，风吹草动间，一身所处尽是他乡气息。陈邻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怎么可能舍弃掉在天坑的一切情感，这怎么可能！

重新坐回的陈邻，在篝火的映照下，脸上有泪水滑落。他的心，还在传来被撕裂的感觉，但他心底深处在狂喊着：“我不能放弃这份情，天坑的一切好与天坑的一切不好，我都不可能放弃！”

他心里在狂喊着，但有一个事实，却在提醒着他。

当他从心里产生了，放弃天坑之情的这个念头之时，他其实已经不可避免的，真的在放弃这份情！因为，天地灵气正在向他汇聚，磅礴的灵气涌进他的经脉，拼命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汇入他的丹田。

然后，雄浑地法力迅速流向他的全身。

他泪流满面着，他拼命告诉自己，便是山河破碎便是沧海桑田，他也不会忘记他的童年他的少年时代，是在天坑度过的。

但事实是，他突然间脑海轰鸣！

陈邻闭上眼睛，眼帘合上之时，有最后两行泪水滑落。在这个陌生的，孤独的夜晚，在这个他乡，甚至他连眼前休息之地都没有好好看一眼之地，他没有经过第四层的壁障而开辟了眉心泥丸宫。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清晰地闪耀在心里。

尽管他闭着眼睛，但篝火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摆，身边三丈之地的，暮春时节的嫩草在轻舞。甚至被拴在一旁的棕马，舌头一卷将脚下的一丛嫩草收入口中，稍微摇头晃脑一番就连草根一起拔出，然后棕马抬起脑袋安详地咀嚼。

凝气第四层，他产生神识了，他可以安稳地活过二十五岁了！他想欢呼，这些都是他往日里的心心念念，他甚至为此不惜走出天坑……

天坑！

陈邻咧了咧嘴，刚才闭上眼睛时不再流泪，原本流到嘴角的泪水成了无源之水彷徨着驻留。当他咧开嘴之时，顺利地流进口中——一片苦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