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五十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在戚家正门前站开。他们换上了戚家护院的褐色衣衫,但腰带中间多绣了一个万字,这是万路镖局的记号。
戚启墉有心拉拢万总镖头,他开出的价码比寻常护院的酬金高了不少。总镖头今日虽无法一同前来,但他还是特意为戚老爷准备了一份礼物。
骆镖头代替万总镖头递上一个红色的信封,戚启墉笑着当众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张逢昌钱庄的钱票。将那金额一算,正是戚老爷多给出的价钱。
这边厢,戚启墉面不改色地笑着将钱票收入袖中,命陈总管将护院们安排入位。
那边厢,在东南角的边门处,家仆们正清点着运进宅子内的蔬果,忽然有三个蒙着面的平民拎着一大桶狗血浇了上来。
被浇着的家仆们浑身带血地惊叫着躲避,一时吓得顾不上关门。
平民们壮着胆子冲了进来,他们每人手拿一根木棍似乎十分熟悉戚家的地形,齐齐穿过左手边一堵月墙,挥棍就朝院中摆着的一个大型鱼盆砸去。
砸破鱼盆后,他们还泄愤般地将鱼儿捣碎,随即迅速逃离。
整个过程用时很短,又恰巧在戚家新旧护院的交接之时,待镖师们循着尖叫奔来,只见现场一片狼藉,水夹杂着鱼血流了一地,鱼身被捣烂踩碎成好几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气。
戚启墉爱鱼如命,将鱼视为吉祥物,鱼盆之所以放在此处自是请了风水师多次测算过的。盆中养了九条戚老爷精心挑选的朱砂鱼,每一条红白花纹各异,都有吉祥富贵的含义。
通体雪白,背上红斑如花绽放的是“花开富贵”,鱼鳃处红点密布的那一条叫“锦上添花”,更有头顶朱砂的“吉星高照”等等,现在都一个个被捣得不成形。
镖师们追出边门,想试着追踪血迹,但显然闯入者做足了准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啪嚓!
谦善厅内,戚启墉将盛满茶水的杯子摔得粉粹。这些人显然是冲他来的,知道他的喜好与忌讳,知道戚家的大小变动,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
骆镖头双拳一抱,上前一步:“戚老爷,如今您是雇主,今日之事又有万路镖师们在场,我们难辞其咎。骆某人分文不收,会再调三十人前来保护戚家大宅的安全,还请戚老爷莫要忧心。”
戚启墉点了点头,但只要没找到幕后之人终究心里难安。今日冲入院内是明枪,他尚未能躲过,那暗箭又如何去防。到底会是谁呢?
最近帮着陆巡抚他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孟道台、曹藩台可都将他视为眼中钉。更别提商场上他有意无意地阻了多少人的财路。
戚青出和大少奶奶赶到了谦善厅中,戚即安抱病无法前来,戚韶堂则觉得自己不出现会更好。
大少奶奶从家仆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戚老爷,扶着他坐下。“爹,青出已经让人清理院墙了,不一会儿这件事就过去了。想来那些刁民是知道万总镖局的厉害,所以只得赶在他们正式护院前来闹这么一出。”
“对了,青出,我们之前不是在拔湾镇还寻到一对三彩锦鲤吗?我们这两日就去帮老爷带来。”大少奶奶的好性子在戚家是有目共睹的。她与大少爷门当户对,恩爱非常,两人很少分离,言谈间也时常提及对方。
“漪然说得不错。”戚青出点头赞同,但没有多安慰戚启墉一句。
他有话梗在喉中,却怕惹得戚老爷不悦,终究没有说出口。趁着还能憋住,他寻了个时机率先告辞。
戚启墉酷爱养鱼,戚青出喜欢字画,兴趣不同但有一点相似,那就是他们都很少亲自动手,偏好花重金购买并请专人护养,自己只静心欣赏。
宝开院是戚青出的住处,离谦善厅不远。院子比会汐榭大了不少,却开阔得有些空落落的。
武康石皮砌成的道路自院门笔直通向卧室,道路两旁有四栋中规中矩的小屋,里面挂满了戚青出的收藏。
走入屋中就能闻到一股檀香味,宝开院的家仆们每日要用丝拂轻轻掸扫字画,还要随着天气的变化及时收入匣中,不能令字画有丝毫损伤。
除了字画,院内其他的装饰很少,曾有家仆打趣说宝开院根本就只是一个画匣子,没有一丝人气。
戚青出面对一张宋人绘的仕女图站着,漪然静静立在他的身后。同床共枕了八年,她对猜度夫君的心思很有把握。“今日在谦善厅中,你似乎有心事。”
戚青出的双肩沉了下来。
“有家仆悄悄同我说,闯入者虽然蒙着面,但其中一人在狠力踩鱼时露出了真容被他认了出来。我们口口声声喊着的刁民,正是爹为了拉拢万总镖头而从戚家驱逐出去的护院旧员。呵,我们在他们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刁民呢?待我接手戚家后,以我的能力,这一切真的会有所改善吗?”
戚青出与戚老爷在很多方面都意见相左,可既然被认定了是戚家的继承人,他便不得不在外人眼中尽量维持着形象,去迎合众人的期许。
论及从商,戚青出自认比不上二弟,就连字画,他都无法像戚即安那般泼墨肆意。戚即安越是低调,越是不居功,越是不与他争,戚青出就越发觉得自己这继承人当得窝囊至极。
“青出,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或许你的压力会变得少一些。”漪然自背后环住他,用脸颊摩挲着他的后肩。
“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我和二弟最羡慕的始终是韶堂。”戚青出微微撑开臂膀,挣开漪然的拥抱。
他转过身来,温柔地拨弄着漪然簪下的流苏。他向来如朗月清风般的笑被乌云遮掩,流苏的光闪像碎了的星子在眸中颤动。
“我娘当时也和你一样,以为有了我就会改变我爹。”他的手指顺着妻子优雅的眉线划过,在她眉尾的淡痣上轻轻抚点。“你如果那么想要获得我爹的认可,想要在戚家获得更多,你当初嫁的人就不应该是我。”
漪然的娥眉一搐,但她忍得极好,也忍了很多年。
“知道戚家为何子孙缘薄吗?就是因为骨子里对血肉的寡情,我不想孩子生下来是为了再赴我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