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竹宛很聪明也十分了解读书人的性子,她挑了两件文邹邹的衣服给伙计换上,不仅在书院附近搜罗批注更去到了私塾和会试书生们入住的考寓。
她知道哥哥寒窗苦读的辛苦,不禁将书生们当作哥哥一般对待,就算一本书中只有两三页的批注可以用,她也绝不压价一定给足一整本的钱,有时还会和他们对答几句。
元竹宛看的书多,收集批注的速度十分快,不出一天竟放满了五个书箱。她今日还顺路找定了两个写字先生,想着自己能帮到穆因音不由觉得欢喜,笑着笑着抬眼便见戚家的轿子悠悠抬了过来。
“穆姐姐!竹宛有好多好消息要同你说!”她兴冲冲地往轿子跑去,却被轿夫甚是粗鲁得拦了下来,她面带歉意退了一步换了个称呼道:“二少姨娘,我是竹宛啊,金榜阁的元竹宛!”
轿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金榜阁?在狄州城中这个名字倒挺新鲜。时辰还早,不如带我去看一看。”
元竹宛一见认错了人,自知失礼,忙匆匆做了个礼数。轿夫催促道:“磨蹭什么?戚大少爷让你带路呢。”
这短短的一路元竹宛走得颇为辛苦,她从未听穆因音提起过戚青出,此人是敌是友她一点头绪也无。元竹宛琢磨着该如何在戚大少爷面前摆定自己的位置,既不会丢了二少姨娘的颜面,又不会得罪了他。
戚家的轿子在巷口停罢,戚青出脚踩一双洋人的黑色革履步出轿子。
他眉眼沉稳,神情带笑,一身黑色的衣服让人看不出是用什么缎料缝制成的,只觉样式十分奇特,一排纽扣竖着钉在胸前,裤腿笔直,整个人看似暗哑无光却又极为精神。
摊贩和街坊们的视线不禁被他吸引,小巷中的喧闹声轻了不少,有识货的人嘀咕了一声说那是洋人的东西。
神采照人的戚青出在金榜阁中一站,收拾干净的铺子登时显得简陋不已。张管事曾远远瞧见过他,当即弯下腰跟在大少爷的身后阿谀奉承、有问必答。
元竹宛看着张管事那模样十分生气,生怕他一开口闯出什么祸来,便竖起耳朵紧紧跟在两人身旁。
戚青出的皮鞋踏踏作响,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打定了主意:“我要出钱支持一下金榜阁的生意。”他眼里的笑意很浓,甚至带着一丝宠溺。
张管事笑得合不拢嘴,元竹宛却心有不安,挤到两人中间道:“多谢戚大少爷,不过这件事张管事和我可做不了主,一切还得问过二少姨娘。”
元竹宛的话提醒了戚青出,那有什么方法是穆因音婉拒不得的?他突然双手一拍:“有了!”
第二天,金榜阁真是好大的动静,一大早就来了一队工匠带着上好的木料和石材对着门面装点了起来,戚青出还精心挑选了五幅字画让家仆带到金榜阁在墙上进行装裱。
“这…这可如何是好?”元竹宛被工匠们挤出了金榜阁,站在街上急得直跺脚。
张管事往墙上瞧了一眼差点没晕过去,是陈宗渊的《洪崖山房图》和戴进的《雪景山水图》,他在当铺经手的所有货物价值加在一起也及不上这两幅画的一点纸屑。
铺子门前很是忙碌,有一个小姑娘想穿过工匠走进铺子中,元竹宛怕她被误伤到忙将她拉到了巷子边上,小姑娘两眼细弯,轻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的张管事在何处?我找他有急事。”
***
穆因音搀着戚老太太在长挽苑中散着步,老太太一手戴着手套,一手握紧了穆因音的手,这可是她病倒后第一次下床走动。
“因音,你觉得即安怎么样?”老太太的声音被风一吹显得细弱。
穆因音笑了笑:“他很好。”就是有时无赖厚皮油嘴滑舌轻佻了一些。
“即安这孩子心里苦,实在受了太多的委屈,如果你能真心待他好,我就放心了。”忽然天色阴沉,平地起风,老太太咳嗽了几声,想捂着嘴咳却怕弄脏了手套,只能咳在冷风里。
穆因音怕她吸进凉气忙用身子替她挡住风,一件宽大的披风落到了老太太的肩上。
戚即安不知何时到了,他替老太太系上自己的披风,随后将鸠头杖递给穆因音,他身子一蹲将老太太轻轻抱了起来,快步往屋子方向走去。
“真真是作死,我又不是不能走了,快把我放下来,免得又给她们看笑话!”老太太哭笑不得,像个孩子一般蜷在戚即安的双臂中。丫鬟们在一旁掩着嘴笑着,她们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
戚老太太走路很慢,每当天气突然变化时,只要戚即安在宅子中就一定会赶到长挽苑来看看老太太有没有及时回到房里。
穆因音握着鸠头杖抬头看了看天,她缓缓移步,希望能在院门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哗啦啦落了一地,穆因音头上被砸了几串雨珠不得不奔进了屋里。
一只暖暖的手掌忽然抚上她的额头替她拭去凉凉的雨水,随即指节一弯,叩在了她的头上。“下次别傻傻地跟在我身后,要跑得快一些。”戚即安半恼半笑的样子在凉雨清爽的气味中看上去很柔和,令人极易失了防备。
丫鬟们急着为老太太点暖炉、泡驱寒的茶水,忽然有人来报:“戚老爷到了!”
雨雾里,一队人打着伞走了过来,满儿水蓝色的衣裳在一片灰蒙中很是扎眼,队伍的尽头则是被她找来作证的武小异。这些都不是穆因音在此时盼着想见到的人。
戚启墉拍了拍服袍上的水在厅堂里坐定,冷冷地回应着戚即安与穆因音的礼数,梁姑姑在安顿好戚老太太后也来到了厅堂中。
“跪下!”戚启墉瞪向穆因音,从袖中掏出被他用缎帕包得很好的玉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老太君的物事去当钱!”
穆因音跪了下来,颇为理直气壮地答道:“我从来没有当过什么物事。”
听得这般狡辩,满儿当即跳了出来:“你撒谎!我昨日跟着武镖师一路走到一间当铺,看着她将一只红木盒子给当了,盒子里摆满了首饰,二少爷送的鎏金簪子也在里面。你没当,那难不成是这护院手脚不干净不成?!”
“不准胡说!”穆因音第一次当众如此大声,在戚老爷面前向来脸色淡淡的戚即安也不由吃惊。
穆因音很护短,听不得满儿将脏水泼到无辜的武小异身上。“你一个丫鬟竟能跟踪得了万路镖局的镖师,会汐榭留着你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武镖师,你说。”戚启墉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他见武小异抿紧了嘴便故意问道。
武小异实在撒不了谎,叹了口气道:“二少姨娘是有令我将红木盒子带到当铺中去,换了两张一百两的钱票。”
满儿将头一扬,不免得意:“二少姨娘,你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