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钿与戚即安看似是截然不同的两面。顾梓钿一身痞气，恶习尽沾，走起路来颈部总是向前伸着，甚至样子有些猥琐。

然而不知为何戚即安总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自己被丢失了的一部分。或许是在顾梓钿肆无忌惮地饮酒说笑时、挥拳出击时、被人指指点点却一笑置之时。

又或许是八年前，他为了替戚即安出气而去伏击郝多钱，却杀害了受令保护郝宅的正天会成员时起。那一年他们二十岁，自此并肩平行的人生轨迹被撕扯向不同的方向。

顾梓钿为了抵罪被迫入了正天会，本以为他只是那位被杀害的成员的替代品，然而没想到李银贵一次次将最危险的任务派给他去完成，借他人之手去索顾梓钿的命。

命运就是弄人的，顾梓钿非但没能死成，如今更成为了李银贵的左膀右臂，是黑道中赫赫有名的、统管正天会赌坊生意的三堂主。

墙上的匕首曾是三伏天中一颗颗击落鸣蝉的石子，是戚即安执笔习字时从窗外飞来的打歪笔杆的豆子。顾梓钿的匕首出手极快，而他的手中本应该握着安稳的生活。

看着同儿时那般和自己斗着嘴的老友，戚即安双肩的劲力卸了下来。“梓钿，谢谢。这次多亏有你。”

只见顾梓钿浑身很是夸张地抖了起来，甚是嫌弃地拍着服袍要打落一身鸡皮疙瘩。“别啊，我可受不起，更何况你几次出手帮我后比我陷得更深，就当是我还你的债，算是赎身总行了吧！”

呵，赎身。也许顾梓钿说得没错，她的脾性还有用的字眼真和这位老友有些相像。

“哟，想什么呢，突然笑了起来。”顾梓钿咧着歪斜的牙齿，将匕首交回到戚即安的手中。“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扭捏了，是不是和成了家有关？你那小妾在入梦船的事，我也有听过一二，早就想见见了。真见着了吧，又碍着李银贵，没能好好看一看。想不到啊，你的第一个女人是这样的货色。”

“住口！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戚即安没感性多久，神情又冰冷了起来。

“不会吧，你还没…？！”

戚即安背过身去，顾梓钿又像泥鳅一般钻到他的面前。“你在等什么啊？难不成在等我啊？”顾梓钿说着就抖起双肩，扭起腰肢来。白竹骨扇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说够了没有？！”

顾梓钿一把抓住扇子一抽，放在鼻子下一闻。“这味儿不对，小妾一定有握过这把扇子。话说你给她打开来瞧过没有？”

要不是戚即安已经习惯了躲在冰山壳下，此刻真恨不得扑上去夺回扇子，像儿时从顾梓钿手中夺回算盘一样，两人在泥地里好一通扭打。

顾梓钿知道这扇子的重要性，长长呵了口气，再用袖子擦了擦。“不逗你了，还你。回去吧，这里可不适合你多待，不过我想见你那位小妾是真的，帮忙安排一下呗，越快越好。哎，别问太多，就当是为了她好。”

这小姨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李斗，这名字从她那樱桃小口里蹦出来，连看惯大场面的顾梓钿都吃了一惊。哎，这事有点麻烦，得早作准备，不能让李总堂主给拆穿了。

***

三个书生喘着跑到金榜阁前站定，那里已经排起了一条小长龙都等着售卖自己批注过的书，顺便见一见元姑娘。

沁儿拨开队伍，将一封信交给元竹宛。元竹宛抖开信纸，纸上的毛笔字还算端正但有些过大，和二少姨娘机灵的性子有点不相称。

元竹宛已经将四书五经买来，分门别类整理好，再按批由写字先生誊上整理好的批注，若是批注太多就再加一本小册子记录。

信里嘱咐元竹宛试着先从《论语》开始售卖，仅出售三天，价格定得比买来的书稍高半成即可，毕竟四书五经早已烂大街了，没人会愿意掏更多的钱来买，尤其在还没有感受到新批注的价值时。

三天过后，《论语》即使有剩下的都不得售卖，转而开始出售《孟子》或其他书目，以此类推，直到将四书五经都轮流推向市面。这是为了防止别家书坊在获得金榜阁誊写的书籍后进行仿照盗版，待他们誊写或开刻时，金榜阁早已推出新的书籍了。

书生们对四书五经滚瓜烂熟，翻看和理解新批注的速度会很快，如此书本在不同书生间流动的速度也会加快。

对于贫寒的考生们而言，他们可能会几人凑钱购买一本，随后共同分享。

因此金榜阁誊写的书绝不跑量，但求质量取胜，翻新速度快，名声传得快。穆因音决定先打新奇和速度牌，随后调整路数将专业做出来。

每一类书下都要有几本库存，这些库存将同三天内未成功售出的书籍一起免费送给书船，由得江南一带的书生在船边借阅。

售卖批注的节奏很快，这些体力活交给店内伙计即可，元竹宛重点要做的是整理出一份她认为贡献过最佳批注的书生名单供穆因音参考，以及回答书生或教书先生关于批注的问题。

至于张管事，穆因音则让元竹宛派他去打听戚青出送来的那些字画的市面售价。

元竹宛点着头将书信念完，她笑着看向沁儿：“穆姐姐可还有什么口信？”

沁儿点了点头，凑到元竹宛耳边：“二少姨娘说元姑娘也可以在买书的书生里物色个如意郎君，为金榜阁多添一份喜气。”

元竹宛烧红了半张脸，显得更娇羞可人。这几日她见过不少书生，还真有那么一位颇合心意。她默默看向铺子门前的小道不由感概，也是多亏有二少姨娘给的这份差事，才在短短的时间内让她从跪着求人转变到站着做事。

“沁儿，来，把这个交给二少姨娘。”元竹宛拿出两张纸，是她从张管事那儿学着记录的银两流水账。

她正好瞥见张管事支着耳朵走过，便将本就要说的话更响声地说了出来：“替我转告二少姨娘，这可得谢谢张管事教我记账，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一百两银子何去何从了呢。”

张管事搔了搔头，有元竹宛在，他在铺子里的活变得轻松了，不用大声差使着伙计满头转，连心烦气躁的脾气都稍稍好了一些。每日眼里瞧着字画书籍，鼻子嗅着纸香墨香，感觉整个人也变得秀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