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香居。
枯瘪的藤枝缠满了墙,在馥郁的水仙花香中一浸也彷佛鲜活了起来。
厅堂门口摆着两个舞女俑像形状的香炉,面貌生动,巧笑倩兮,一缕缕薄烟从檀口吐出,颇有吐气如兰之感。
地上铺着茜色牡丹花边天宫圣女栽绒地毯,天花板绘有婢女嬉戏图,用紫色藤萝花缀边。
在这院中待久了,令人不由头晕目眩起来。
门廊上挂着的双层描金竹制鸟笼忽然一晃,两只鹦鹉蹦跶着喊道:“呀!大美女!大美女!好大的美女呀!”
“是哪位美女想被我揽一揽啊,不过我可得先闻闻你香不香才成。”戚韶堂散了长辫,拖着松垮的服袍,手中不忘甩着一根绛色的绦子。
他高仰着头走进厅堂,只见戚三太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只红铜袖炉。
“娘…你怎么来了?”他忙将绦子绑上散发,硬是绑了个低马尾。
戚三太太柔柔一笑:“我每夜都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只是见你一面着实不易罢了。”戚韶堂挠了挠脖颈,那里长了一片红痘,他的皮肤过于细腻,受不了长时间的乔装打扮。
“劝过你不要再去赌坊了,为何还是不听呢?”戚三太太说话总是慢悠悠的,就连女子乍一听她的声音都觉得含情脉脉,能掐出水来。
两只鹦鹉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字眼,忽然条件反射齐声大叫:“呀!不要!不要过来呀!呀!好大的美女,来呀,快些过来呀!”
戚韶堂尴尬一笑,连忙解释:“这…它们说得都是我,是我呢。”
戚三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取出一串念珠放在桌上,念珠由花纹细密的金刚菩提子穿成,色泽沉润,一看就是年数已久的好物。戚韶堂眼皮一跳,忙向左手手腕一探,暗叫不好。
“输了钱也就算了,莫要将老太君送你的物事也给弄丢了。”
“娘,我赢钱了!落子赌坊真的是我的宝地啊!”戚韶堂笑着将发尾绞在手中,真真像个姑娘一般。他试了好几回,每个月的中旬在巳时与申时间去到落子赌坊,百赌百赢,似乎他的命格在那时与那张赌桌特别契合。
“下次别再去了,指不定是有人在给你下套呢。”
“好,我听娘的,我不去了。”戚韶堂笑着捧出好多零嘴果脯来放到戚三太太面前。他说的话比这些甜食都甜,然而甜食尝得,他的话却信不得。
揽香居的丫鬟很少,一是因为戚三太太很好静,差使下人的机会少,戚韶堂又不便丫鬟使得比他娘亲还多。
二是因为被派到揽香居去的丫鬟们待不了多久就会求着梁姑姑给她们调到别处去,三少爷的热情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能陪着一起玩闹的人一少,戚韶堂就更不愿意在戚家待着,这揽香居就更清净了,满室的热闹妖娆反而显得落寞起来。
“你没事多去问候问候你爹,不要怕被他骂就躲起来。”
“娘你自己都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自讨没趣?”
戚三太太眼中一黯,也辩驳不了什么。要怪就怪自己与那人旧情未了,被戚启墉撞破后失了宠,接着又在戚二太太的打压下抬不起头来。心中凄凄,又无争念,只知道在院子中一年年地熬着。
熬的时日久了,她渐渐对院外的信息失去了兴趣,就连自己的儿子被戚青出从鸦片馆里揪出来,她都是戚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是她连累韶堂变成了这副模样,然而如今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能管教他呢?
“韶堂,你好自为之,保重。”
戚韶堂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娘与他道别时,都像在送别一样,就算不知下次见面是在何时,保重这个词还是过于重了一些。
***
郝福寿不算是一个多福之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相继夭折,如今只剩下郝多钱这个老来子。戚即安捅下的那一刀,就像捅在他这副老骨头身上,更险些断了郝家唯一的香烟。
柳裁烟留在了郝家照顾着郝多钱,干的活比丫鬟还多还快,只可惜郝多钱只要一见到她那张脸,就想起戚即安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郝多钱一把掀了她手上的汤药,力道牵动了胯部的伤处,当即哼着声又老实地平躺下来。
柳裁烟伺候惯了坏脾气的主子,更何况还有事有求于郝多钱,便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动地赖在他房里。郝福寿本想让她离开,但见丫鬟们手脚还没一个青楼女子利落,只要闲话不传出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说你是不是戚即安故意派来看我凄惨下场的?!”郝多钱下半身不能挪,手里攥起瓷枕作势要挥。
“郝哥哥,你怎么就不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呢?”
“你?要不是上次你得知他娶了小妾,心中气坏了才愿意让我吃上一口,我还不知何时能高攀得上你呢!现在戚即安不要你了,你就跑去巴结他的手下,你说你是不是贱呐?”
“还真被郝哥哥说对了。”柳裁烟靠在榻边斜着头一笑,那妩媚的样子让郝多钱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若不是那祝酒啊,我还打探不出来戚大少爷最近穿过一身洋服呢。”
“洋服怎么了,黑不拉几的有什么好看的?”
柳裁烟的枕边人很多,消息也很灵通,她将细碎的信息一合又多次旁敲侧击地去证实,便被她打听到戚家那笔三百箱的洋枪生意。
“你是来气我吗?!他们赚了钱了,还来和我说!”
“郝哥哥~~你别急啊,你可知道戚大少爷要把这枪卖给谁?”柳裁烟俯下身来,亲了亲郝多钱的耳朵,然后笑着轻声道出三个字。
“此话当真?!”郝多钱登时两眼放光,胯部也不痛了,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好啊,这种活儿向来是戚即安这臭小子替他哥干,这一回我看他还能不能活着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