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即安与李斗的结识，早于他遇上顾梓钿。

这是一段被三缄其口的往事，就连顾梓钿也仅知一二而已，且这一二还是他侧面推敲出的，从未向戚即安证实过。

每当来到契州，戚即安都会刻意避开与李斗相遇，似乎总是在躲着他。

正天会赚来的钱也并非全是脏的，当初孟道台看中戚即安的商业头脑要挟他沾手生意时，戚即安竟然选择了黑暗而危险的一面，是否因为李斗帮忙打点的是正天会的正经生意，所以他不想与其共事呢？

总之，顾梓钿自诩对戚即安的事十分了解，除了与李斗相关的事，如今再多一个穆因音吧。

孟府。

不大的院子内阳光明媚，素雅的窗边摆着一只小瓶，里面插着今冬第一枝绽放的梅，乍一看都觉得与孟道台谦逊优雅的谈吐颇为相衬。

台上摞着几叠账本，孟道台亲手斟了一杯香茶递给戚即安，两人相笑无语，静坐慢品。

戚即安离开狄州时曾告诉过穆因音，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到戚家，这一个月便是用来摆脱孟道台。

“戚二爷，当真不考虑我的提议？”

“不是不考虑，而是考虑后已做出了决定。孟道台当真无法接受我的决定？”

两人说话温温吞吞，都在暗中较劲。

孟道台忽然和蔼一笑：“即安，我一直在下一盘棋，白子是正，黑子是邪。人们都说下棋最重要的是胜负，他们错了，下棋最重要的是子。若开局时独有白子，岂不是没了对手，又何来棋局，何谈所谓的胜负呢？正邪对立，实则相依，更何况他们不知这黑白两子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戚即安看向院中的石棋桌，树上最后的枯叶坠在桌面像一枚黑子，落子无悔，他亦是如此。

“当初青楼的生意你不愿多加干预我尚能理解，毕竟你时常出入欢场总难免被包欢笑的手下认出来，可鸦片馆和地下钱庄呢？你手中若多了这两枚黑子，定能助我破了僵局。”

孟道台将两本账册推到戚即安的面前，他说话时的模样是那么儒雅，仿佛嘴里在论着诗词歌赋一般。

戚即安抚着袖中的白竹骨扇：“太危险了，我做不来。”

呵，危险？孟道台嘴角一牵动，但见有家仆走进院子来，便不再说下去。

家仆凑近耳边低语几句，孟道台眉心一挑，随后使了个眼色，家仆点头会意退了下去。

“即安，来，我再为你斟上一杯茶。”孟道台将茶壶举在半空中，戚即安执杯上前。

茶水滚烫的温度沿着杯壁渐渐漫开。

“我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有人在落袋坊见到了你的妾室，这倒令我有些意外，按理说她不应该回渔村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对了，你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落水之人，可有何进展，需不需要我帮忙？”

桌面下戚即安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攥紧，桌面上他淡淡地笑着，执着茶杯的手丝毫不颤。

落袋坊，半个时辰前。

厅堂里摆了十张赌桌，九张人满为患，另有一张摆在角落里，只有三个衣着富贵的男子正意兴阑珊地玩着。

穆因音掩在角落的柱子后观察了许久，她不敢轻易现身，知道顾梓钿一定会在暗中注视着她，若自己错过或认错了李斗岂不自曝破绽，可这满满一场子的人，该怎么认啊…

既然报出李斗的名字能让李银贵放了自己，那来头一定不小，可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突出的人物。

“喂，你谁啊，一直躲在这儿做什么？”角落赌桌的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脸烦躁地问道。

“我刚到契州，路过进来看看而已。”

三个男子相互看了一下，忽然眼里放光，走近穆因音低声问道：“那你这新来的能陪我们公子玩玩吗？赌本我们来出，你只要负责逗他高兴就成。”

“不行，我可有要事在身。”

A男子拍手一笑：“在契州能有什么要事，就算真有，你逗得我们公子笑了，随口一报李斗李公子的名字，再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啊。”

“对对对！”B男子帮腔道：“这群赌客啊都不愿意和李公子玩，他们说他是个…没脑子的人，赌本的钱都不是凭本事赚来的，还说他一直在赌场赢钱也都是因为赌坊老板故意放水。”

“所以你这生脸孔最适合陪他去玩！你得让他赢得真，赢得聪明！”C男子有些激动，一把拉住穆因音的手就往二楼一扇虚掩的门里走去。

这…这就找到李斗了？穆因音半懵着被推进房里，只见不大的空间里摆着许多盒子，盒子大多拆了一半露出里面金贵的赌具来。看来想讨好李公子的人着实费了番大功夫，这也令得其他人越发心生抵触。

一个胖胖的男子平躺在罗汉床上，床身刻着“李郭同舟，日进斗金。”

胖男子的脸上盖着一叠银票，嘴里不住嘟哝着：“都不和我玩，哼，我才不稀罕。可…可我想有人来稀罕我…怎么就那么难吗”银票下传来抽泣声，圆鼓鼓的肚子也在高频颤抖着。

三个男子没料想到这场面一时手足无措，穆因音灵机一动，反而当场点破：“呀，快瞧！李公子哭了呢！”

李斗狼狈地用银票拧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却没能成功坐起身，只得四仰八叉地躺回榻上，他红红的眼睛瞪向那个陌生的女子：“我没哭，我有大把的钱为什么要哭？你…你不准告诉别人！”

李斗有些狼狈，而这正是穆因音想要的，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两人是如何相识的，他应该不会愿意道出真相吧。

“你会玩什么？”李斗随手在屋里一指，让女子任意挑一件赌具。

穆因音不会赌博，却又不能扫了李斗的兴，她心生一计，摇了摇头：“你们赌坊玩的花样和我家乡里的那一套相比实在是无趣。我们那儿啊不需要赌具，只要这里…”

穆因音走近李斗，在三个男子错愕的视线中伸出手指点了点李斗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