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居。
戚启墉还住在昔日与畔儿一同搬入的院子中。此处中西合璧,室内古朴雅致,窗外梅枝交错,吸一口气如同饮下一杯清冽的梅花雪茶,花香茶香四溢在唇齿之间。
露天的院子则采用西洋的设计,欧式的亭子中像香槟塔一般摆了二十余盆鱼浅用以观赏。
每天清晨,戚启墉都会对着鱼儿拍击八角鼓,配合着鱼尾滑水的灵动节奏,鼓点声声,铜片轻摇,即兴的小曲张口即来,全然没有一家之主的严肃姿态。
而今晨在湖居很是清静,宿醉的戚启墉还卧在榻上,他头晕脑胀什么都吃不下只记得昨夜二少奶奶煲的汤。
灶房怕做不出这口味赶忙让家仆去把穆因音请来,岂料派去的人都被沁儿拦在院外,说二少奶奶在屋内替二少爷更衣只能请老爷稍候了。
家仆不禁乍舌,这二少奶奶嫁入戚家没几个月,先搞定了戚老太太,又颇得二少爷欢心,接着迷倒了戚大少爷,现在连戚老爷都对她特殊相待。说要重罚没重罚,说不给丫鬟伺候但对沁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就只剩下戚二太太了,如果二少奶奶连她的婆婆也一并收服了,戚家的家仆们一定会将她当活菩萨般供着。
家仆们以老爷等不得为借口快步冲到房门前,还没叩门便听得木房中传出一句…
“脱了。”二少奶奶的命令甚是利落干脆。
“不脱!”
“你躺着别动就行,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你…你别过来啊!”
“戚即安!别挣扎了,小心我弄伤你。”
接着是床榻上一阵扑腾声…
想不到二少奶奶玩得那么重口,就连养伤中的二少爷也不放过。家仆们登时僵住了,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为何沁儿一直站在院外。
“你都几天没有更衣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耍赖呢。”穆因音爬上床榻伸手去抓戚即安的腰带,戚即安双手撑在身后吃力地向床榻里侧躲去。“现在是冬天,我又整日卧在床上,没有…没有更衣的必要。”
“既然你不想让我帮你换,那我喊沁儿或祝酒来。”
“这可是你夫君的身子,怎能由得别人随意看?”戚即安失算了,失了大算。他受过不少伤,但鲜有伤筋动骨无法动弹之时,更没有无法独立更衣的经历。
然而穆因音身在清朝俨然是个老司机。她和同学们好奇地窝在寝室里看过小黄|片,被弹窗广告洗过眼,穷游时在旅馆房门底下捡起过塞进来的名片等,早已练成了双眼自动打马赛克的技能。
更何况在她看来害羞知丑也要分时候,现实生活中她曾帮着妈妈一起替住院中的父亲擦身、倒尿壶,亲密的人之间相互照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穆因音将袖子一捋:“你还知道是我夫君,那你介意什么?看一眼又不会有夫妻之实,大不了我闭上眼成吗?”
戚即安被怔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摇着头向里侧退去。
“别乱碰!快撒手!不…不不,别撒手!!啊————!”原来低音炮的戚即安喊起来音调还是挺高的。枯枝上的鸟雀被惊飞,家仆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二少奶奶双臂一挥将二少爷的衣裳扔进衣篓。微风一吹,两条被撕碎的细布条垂在篓外簌簌发抖。
沁儿捧起衣篓,小心地往窗户缝隙内看去,只见二少爷明明穿好了衣裳却紧紧抱着绒被掩在胸前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沁儿抿紧嘴忍住笑意。这对主子真是有趣,男强则女弱,女强则男弱,相生相克,什么时候才能分出真正的赢家?
***
半个时辰后,卖糖糕的货郎就会走过这条小巷,他只有三件衣服轮流着穿,那今日应轮到他穿褐色的棉袄。
一个时辰后,对角的馒头铺老板会将中午没卖完的馒头蒸热,然后扯开嗓子吆喝,假装是刚出炉的来卖。
一个半时辰后,金榜阁就要打烊了,今日的观察还是一无所获...
武小异一直关注着紫螺巷附近的动静,记下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然而始终没有抓到那条穆因音曾提过的要被引出洞来的“蛇”,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
她揉着太阳穴走进巷尾的茶馆,点了一壶龙井。热茶上桌,她不喝,打开壶盖后先将眼睛凑近热气,这是她家乡治疗眼疾的土法。
“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武小异左眼蒸好换右眼,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一拧一扭就把那男子摁在了桌面上,随即另一手抓起茶壶就要向他脸上浇去。
“姑娘手下留情!在下并无恶意啊。”男子紧紧闭上眼睛,生怕把眼珠给烫熟了。“我是萧问钧,肃问堂的萧老板啊!”
武小异俯下身一瞧,连忙松开了手。她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拉开凳子翘着脚坐下,一脸冷漠地看着萧问钧,她最不爱被人唤作姑娘。
萧问钧站直身子笑着行了个礼数,脸上还粘着上一个茶客留下的瓜子壳,令人忍俊不禁。“想不到在此能与姑娘重逢。”
“我有名有姓,武小异。”
“是,是。不知小异姑娘可有翻看过我的《万书叙录》?”
“没有。”武小异并不想与他对话,提起茶壶换了个桌子坐下,两眼依旧留意着金榜阁附近的动静。
萧问钧顺着她的视线一瞧,低问声道:“这金榜阁到底有什么好,为何那么多人在盯着它?”
武小异心中一凛,只见男子手指向两条巷子外一幢两层高的楼房,微开的窗户内隐隐有光亮闪烁。
“金榜阁的老板定是惹上什么厉害人物了才会被整天盯着。那人手里拿着的是洋玩意儿叫千里眼,不用现身只要躲在窗户里一眼就能看见铺子门口的动静。”
“此话当真?!”
“我骗小异姑娘做什么,不信你可以到那处楼房下等着,查一查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究竟是谁。”萧问钧说完笑着提起茶壶,学着武小异的样子使劲往里瞧着,像在看万花筒一般,但就是参不透壶中的玄机。
待他将茶壶放下,武小异早已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茶馆。
紫螺巷周围并不富裕,很少有两层楼的建筑,那可疑的楼房底下开着绸缎庄,楼上住着店老板。
僻静的巷角堆了许多废弃的篓子,武小异蹲守在那儿用心记着出入绸缎庄的客人样貌和数量。
到了店铺打烊的时辰,绸缎庄也关上了门,客人并无异常,店员和店老板则移动到二楼歇息。
三更至,二楼也熄了灯,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武小异的身子冻得发僵,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并不相熟的萧问钧。她扶着墙慢慢站起,因久蹲而失去知觉的双腿霎时像被针刺一般酸痛。
咔哒。
武小异听得声响,半弯着腰探出头去,只见巷子中有人影闪过,绸缎庄的门板正在重新合上。
哈,终于现身了。
在紫螺巷周围逗留已久,武小异对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她在月色中眯眼认清人影跑动的方向,随后咬紧牙关拖着步子抄近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