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因音的手里提了一只小纸袋,她瞥了一眼陆漪然,照常行了个礼数后便径自走到老翁身边。
她将纸袋打开,一阵清香飘了出来。“熹伯,你看,这是我与笑伯一起给你剥的松子。笑伯晚上得留在书坊中与萧老板谈事,今晚就换我陪您聊天。”
“聊天?你不想与我确认一下明日讲堂上该说的话吗?”老翁等到穆因音来了才笑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咱们不谈讲堂,科举的事啊您比我清楚,哪儿由得到我来向您确认。先吃颗松子,笑伯说您尝一口就分得出那颗是他剥的,我不信。”
“好,就听你的,今晚不谈讲堂的事。”老翁与穆因音在桌边坐下,她的指尖也被墨水染了色,两人似乎毫不在意,随手拿了松子就往嘴里送去。
陆漪然怔得合不拢嘴,愣立在现场。她不知道李洪熹退出官场后不喜欢人家喊他老爷,不知道笑伯是谁,更不知道笑伯曾是熹伯的书童与患难之交,他才是真正请动李洪熹的原因所在。
一想到自己先前不耐烦的情绪原来都被看在眼里,而穆因音那句今日不谈讲堂的事更是想将她的话给堵死,陆漪然越发不想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熹伯。”她不甘心,笑着走近李洪熹。“我是禄秀山长陆潇的女儿,今日来是为了与您谈一谈禄秀书院的事。”
禄秀书院虽比不得京城的大书院,可依李洪熹对考场与书生的了解,陆潇和禄秀这两个名字一定有听说过。
李洪熹点了点头:“我知道潇爷,记得他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女儿。如今一看,不愧是父女,你与你爹是有几分相像。”
“多谢熹伯夸奖。”
“都被权势富贵迷了眼,迷途而不知返。”熹伯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陆漪然的笑僵在脸上,狠狠瞪了穆因音一眼,这半怒半笑的表情着实瘆人。“不知熹伯对我还有我爹可有什么误会?切莫误信了小人的谗言。”
“误会还真有,那就是你以为你和你爹是什么人,值得我费心来理会?”李洪熹的话不留情面,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神情,弄得陆漪然脸上犹如火烧。
“至于小人嘛。”李洪熹突然凑近穆因音,笑着道:“诶,这屋里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你了,她说你是小人,你听见没有?”
“咳咳!听…听见了。”虽然萧问钧已经提前给穆因音打了预防针,提醒她熹伯像个老顽童甚是不爱按理出牌,但他这么直白的问话还是让穆因音噎了一下。“小人就小人,至少还是个人,更何况给说两下还能掉块肉不成?”
李洪熹瞧向陆漪然:“你听见了没?她说你说不起,而且不是人。”
这明摆着是一句玩笑话,陆漪然若是回嘴就难免太过较真,只能硬将这句话吞下。“熹伯,禄秀书院是…”
“禄秀书院的事轮不到你来和我谈,因音是金榜阁的老板,是话事人,你呢?充其量是山长之女,禄秀书院在你眼里根本就不是事业,而是随手拿来整人的工具而已。若是你真让陆潇来找我,我倒是想好好与他谈一谈教女之道。”
陆漪然不来见李洪熹还好,一见反被明着暗着教训了一顿,只能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找了个借口离开。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仆一见到她连忙颤着声道:“大少奶奶你终于出来了!不好了…付状元他…他跑了!”
陆漪然肩膀一震,身上的披风也掉落在地。“不是让你们死死看住他的吗?!”
“陆老爷今天回到狄州了,在书院里得知付状元也在就把他叫了房里去,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就随着陆老爷出门了,我们不是老爷身边的家仆,没办法一直跟在后头,待到半个时辰前老爷回来了,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问老爷,老爷说付状元想一个人走回去,可他家里明明就没人啊!”
陆漪然登上轿子,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快回书院!”
陆漪然并不是彻底解决禄秀书院打压金榜阁的关键所在,陆潇才是。李洪熹和萧问钧之所以晚到了狄州两日,就是在半途绕道去了笃江,陆潇正在那儿兴办新的禄秀堂。
李洪熹的突然到访令陆潇喜出望外,他仔细地带着李老爷在书院中转了一圈,最后却得到李洪熹轻描淡写的一句:“好是好,不过书坊又不是围猎场,不需要占那么大的地。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金榜阁,同我在狄州的私宅一样,小巧精致,懂得藏拙。”
稍稍一点拨,陆潇自然恍然大悟,他帮着办备课讲堂一是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二是想让女儿提升在戚家的地位,可若是因此得罪了曾经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李洪熹,岂不得不偿失?
他速速处理完书院事宜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狄州,一回来便寻机放了付状元,至于送出去的银子便也不再提及,就当是付给付坤材的封口费。
至于禄秀书院的备考讲堂,请来的富家子弟有几个人是奔着付状元而来,或是真的立志取得功名想要报效国家的?五十个人不算多,书堂又颇为私密,到时将门一关,茶水换作酒汤,将禄秀堂里的那一套搬来,谁会管这备考讲堂到底办得怎样。
陆漪然的轿子到了书院,不过她还是晚了一步,她先前送给李洪熹的礼物先送到了陆潇的面前。
李老爷的怪脾性陆潇是听闻过的,向来厌憎他人的贿赂与奉承,当初皇上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屡次重用,更是放心将科举选拔一事交由他去统管。
陆漪然这次不但碰了李老爷支持的金榜阁不说,还触了他的禁忌。
根本不待陆漪然开口,陆潇便气急败坏地喝令道:“你给我跪下!”
“爹!”陆漪然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在家里都没有受过什么惩罚。
“你说说,你招谁惹谁不好,要去犯那个二少奶奶,你们都进了戚家就是一家人啊!”
爹竟然帮着那个女人说话?!陆漪然的眼眶都红了:“那爹与我呢,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吗?我在宝开院忍的寂寞、受的委屈难道你都置之不理了吗?”
陆潇只有陆漪然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看见她哭心中比刀子剜还难受。“她不过就是一个渔村里的女人,在戚家再什么得宠,都不可能对青出继承戚家产生威胁。漪然啊,你这次就退一步,再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