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从娜娜那里回来,在步行街大道恰巧碰见若云,她是来退换那件毛衣的。
“好好的为什么要退换?”犟牛道。“娜娜说明天还要看看你穿的小白龙毛衣哩。”
“别提那件毛衣了,”若云说道。“走到哪里人家笑到哪里,我准备换一件。”
毛衣店里的小姐姐热情的为若云服务,若云精挑细选,忽然眼睛一亮,道:“快过来看看,犟牛,这件如何?”
犟牛正在店里的板凳上打瞌睡,听帮助若云看着包包,听若云叫他,抬起头,看见她提着一件毛衣过来,款式颜色一样,只是图案变了,由一条小白龙变成两只小鹿——不,一对小鹿。
“嗯!”犟牛重重点点头,“这件好看,回头率一定超高。”
“那我还是不要了。”若云脸一红,说道。
“为什么?”
“又惹人笑了。”
“这件不会的,”犟牛道。“我用人格保证。”
“我信你个鬼,”若云道。“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从毛衣店里出来,他俩就再步行街漫无目的的溜达。犟牛给她提包包,若云去买了两袋辣条,他们一边走一边嚼着辣条说笑。
犟牛发现若云说话的方式有时之所以不自然,是因为她一直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重点。不用说,小白龙走了五百年后,她经过五百年修炼,本以为爱以远走,情已焚毁,心如死灰,再也燃不起半点火花,哪知当沾染半点火花,死灰又重燃了,这五百年的修炼,五百年的孤独寂寞瞬间变得毫无意义。原来这五百年都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出现,也许像小白龙一样的王子出现,也许不是,她觉得自己也苍老许多,条件不能那么高傲了,只要彼此看着不讨厌就行。
当然,小白龙仍是个重点,但有时若云能够畅快的和犟牛谈论她们那时快乐的时光了,有时又不想说,心里有了淡淡的忧伤,甚至回避所有与小白龙的话题。她也知道一旦修炼成人身,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就要好好珍惜,就要有人类的情商和智商,就要一切朝前看,不要总是活在过去,走不出来。如果男人死了,女人就一生不嫁,终究是糊涂虫,一辈子看不开放不下的。
他们已经在步行街下的路灯中漫游三个钟头,若云也说了三个多钟头,不曾停下来过。犟牛因为牵挂着最后一班电车,便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插嘴说道。
“我们该走了,就快没车子坐了,我们要回学校教职工宿舍。“
可是若云彷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或者是听见了,但不了解犟牛的意思。她停了一下,立刻又接下去说。没奈何,他们又走进夜店,要了两瓶瓶,把酒解决掉已经十二点多了,电车已经停了。她既然想说话,就让她说下去好了。
然而这回若云并没有长篇大论。待犟牛意识过来,她已经说完了。最后的几句话就像被拧下来一样,浮在半空中。说得确切一些,她的话其实并不是说完了,而是突然间不知从哪里消失了。她似乎还想再往下说,但却已经接不下去了。犟牛最怕若云微张着唇,茫然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正在运作之中却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彷佛覆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一样。他能做到的,就是重新插入电源,让机器运转起来。
犟牛努力的把电源插上,把话头重新拾起来,让她说完讲完,若云显得很气恼,脾气很大,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想说了,也忘记说到哪里了,你偏偏让人家说。”
“可生活就是这个样子,许多事都无可奈何,路就在脚下,走下去就好了。”
“所以我一直在山中溜达散步。”
“不,”犟牛道。“你哪里是散步?是禁闭,把自己关在绿岛上。”
大多的时候,犟牛不气不恼,总是顺着若云,让她的情绪渐渐的稳定下来,让她的思路也清晰起来,不自觉的就把多年不愿意说的话倒出来,流干眼泪的眼角重新湿润,就像倒掉心里的苦水一样,也许话儿埋在心里就了,也会馊掉,倒出来心里就敞亮多了。经过一段时间,她也终于理解,使她不断地说下去的精力一般的东西也就因此高涨了,又回到了一个活泼可爱快乐的本性上来了。
若云,若云,本是像云一样轻轻而来,又轻轻的飘走,不留一丝痕迹。现在,云心里的水终于凝结,泪水终于从她的眼里溢出来,滑过脸庞,落在酒杯里。最初一滴泪既已夺眶而出,接下去更是不可收拾。她冲进洗手间,两手按着地板,弓着身子,呕吐一般地哭了起来。犟牛同她进入洗手间,第一次见人如此嚎啕大哭。于是悄悄地伸出手去扶她的肩。她的肩微微地颤抖不停。几乎无意识地,他立刻拥她入怀。她在犟牛的怀里一边颤抖,一边无声地哭泣。她的泪水和温热的鼻息濡湿了犟牛的衬衫,而且是大大地濡湿了。若云的十只手指彷佛在探索些什么似的那曾经有过的一种极其宝贵的在犟牛的背上游移,犟牛用左手支着若云的身子,右手则去抚弄她那柔细的长发。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静候若云停止哭泣。后来,她大概是累了,疲软的倒在凌波怀里,擦干眼泪,微微的笑了。
“你以后是回女儿国当国王还是留在红尘过平凡生活?”
“我也不知道。”若云咬住嘴唇,“谁让我还没遇到许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