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到这里算结束了，但并未书名作者，因此余文佚名。

海棠摸着石碑，思绪万千，这世道向来都是胜者王败者寇的，从前司马炎夺了曹魏的江山，此后也会有像桓温、刘裕这样的人来夺东晋的江山。

成王败寇，人间滋味……

站在山上放眼眺望山河的行者，背着一个行囊走走停停，让自然的风光洗涮内心的阴霾，那是他的快意人生山间汗流浃背的挑夫，趁着歇息的工夫，拿草帽当扇，饮一口小酒，吃几粒花生，那是他的悠然自得。

“这石碑才是人间宝藏啊。”话音刚落，石碑轰然断裂，碎成一块块，又由一块块碎成了尘土，终究灰飞烟灭，在海棠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笔直大道。

这条大道周围生着奇异的花，有白、有紫、有粉、有黄……各不相同，每一株花的样式也不一样，有菊花、满天星、玉兰、玫瑰……还有些样貌奇特美艳的野花。

其中，所有的花都在争相斗艳，只有满天星孤芳自赏，它是与世无争的花，它没有玫瑰的千娇百媚，没有玉兰的冷若冰霜，满天星没有牡丹的雍华富贵，但她清新淡雅，如空灵清澈的涟漪。

当然，还有野花。

那是野生的花，浅紫掺着乳白，仿佛有一层亮光从花中漾出，随着轻拂的微风起伏跳动，充满了新鲜，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机。简直让人不忍走开。紫色经过名种变迁，最后便是藤萝。藤萝的紫色较凝重，也有淡淡的光，在绿叶间缓缓流泻。

说到莲花，就想起了那句“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绝美佳话，莲花向来是清纯不染。

那桃花，姹紫嫣红。

那牡丹，雍容华丽。

那玉兰，淡淡幽香。

那樱花，幽幽如歌。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若是身在一片花海中，或许才会有最真切的感受，然而，面对这笔直的大道，四周围赫然开着属于四季的花，实在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却也赏心悦目。

若有人以傲雪绽放的腊梅为美，有人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为美，有人以笑迎霜露的菊花为美，有人以绚烂妖娆的桃花为美……不论哪一种都足以体现一个人心性的浪漫。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华山。

看着两侧的各式各样的花，海棠几乎都忘记自己来华山的目的了。

许久，他才逐渐从流连忘返中回过神来。

这条小道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小道的尽头是一座模糊的楼宇。

适才经过海棠还以为是自己错将石碑看成楼阁，如今想来，却非如此。

他朝着那座楼宇加快脚步。

少顷。

海棠来到近处，一座楼阁映入眼帘。

楼阁建在百花丛中，一位中年美妇此时正提着洒水工具弯下腰浇花，海棠来的时候，她刚好将楼阁周围所有的花都浇了一遍。

“外面只有一条道，两边也有同样的花。那些花不用浇水？”海棠说了三句话，每句话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不用浇。”那美妇摇了摇头，直起身子，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看向海棠。

这妇人虽不再年轻，更没有少女时的青春活力，但她容貌绝美，更充满了成熟女人的气质，但凡一些充满热血的青年，看到她都会被打动。

然而，海棠却是个冰冷的人。

他以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杀手楼，奉献给了大都督，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到最后也像傅云泽，像韩枫，像徐大一样离开杀手楼走向灭亡，但此时他觉得该不会，此时他还仍属于杀手楼。

“自古华山一条路，上了山，还要通过石碑大阵的考验，过了才能进入剑庐。剑庐虽出名，可来这里的条件都太苛刻了，因此我剑庐本没多少人来。你是这半年中第一个。”美妇盯着海棠，她的眼神很温柔。

“这么说，我应该感到荣幸。”

“不用荣幸，来这里的人多半有事相求，你有何事。”

“我来找陈巨阙。”海棠看着美妇“不知，你是不是？”

“陈巨阙？”那美妇愣了下“你等等。”她说着，转身便朝房里走，进了房间，将门顺手关上，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来者是客，但那美妇的待客之道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所幸，海棠并不是个不听话的人，既然主人说等，那客人就一定会等。

海棠站了很久，他都感到如果在继续站下去，天都要黑。暮色苍茫，一抹残阳遮住西边的云彩，映出点点火烧云。

赤色的阳光，暗赤色的云。

飘动……

飘动着……

许久……

“吱”

房间的门终于开了，出来的并不是刚才进去的美妇。

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容貌比刚才更美，更年轻，海棠第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小丫头。

然而，她的声音没变，她一说话，海棠便知道眼前的美艳女子就是刚才进去的妇人。

她那一对绝好如同繁星般明亮的眼睛此时显得更加明艳灵动，这双眼睛倒吸引了海棠的注意。

“真好看。”海棠盯着她，由衷的说了句。然而，他却并非是说这女子，而是说她的眼睛。

“你有一对很美的眼睛。”海棠盯着她的眼睛，就像在看一对稀世珍宝。

若大都督有收藏的癖好，就一定会喜欢这双眼睛，若大都督喜欢，海棠一定会将妇人的眼睛挖下来，献给大都督。”

她从房中出来，她就不再是她了。

她是一个全新的人，她不再丑陋，不再衰老，不再疲惫……她还很年轻，还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我就是陈巨阙，听人说你在找我？”这女子的声音并不好听，就像石头摩擦沙土发出的噪声，然而，面对如此明艳动人的她，谁会在意她的声音好不好听呢？

会化妆，真是一门技术活。

它通常可以将丑的人化美，将美的人化得绝美。

“你觉得我怎么样？”陈巨阙并不等海棠回答，反而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很漂亮。”海棠如实回答。

他的审美没有问题。

他的性格充满缺陷。

饶是如此，在听到海棠由衷回答后，陈巨阙低下头，她的脸上露出少女娇羞的红润，即便她以年过半百，但她仍是女人。但凡一个女人，都十分乐意听别人夸赞她的话，即便她们明知，那是骗人的。

“你真好。”陈巨阙道。

她忽然抬起头，盯着海棠，询问道“你认不认识胡古道？”

“千秋居士，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不认识。”海棠回答。

“是啊，他很好，他人是很好的。”陈巨阙低下头。

海棠沉默。

他这次来剑庐并不是与人聊天闲扯的，他有他的目的，他的准则，通常情况下，别人没问他的问题他不回答，别人沉默，他更不会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对了。”陈巨阙又抬起头，快步跑到海棠面前，他们的距离好近，近到陈巨阙的呼吸海棠都能感受到。陈巨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海棠，“你……你能找到胡古道吗？”

她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总乐意把喜欢的人告诉所有人。

然而，她想说，海棠却并不想听。

“道天剑的陈巨阙。你不想问问我是谁？”

“是啊。”陈巨阙点了点头“你是谁？”话音刚落，她以来到距离海棠三丈外的空地上。

周围的花无风而动，陈巨阙笑嘻嘻盯着海棠，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你……”海棠心中莫名升出一股恐惧感，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却绝不会轻易消散“她何时离我那么远？”

“你是谁？”陈巨阙又问，依旧笑嘻嘻，然而她的笑容在海棠看来却充满了危险。

这问题本来很普通，但在海棠听来却如同一个警告。

海棠的恐惧感比刚才更清晰，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脊背发凉时的凉嗖嗖的感觉。

他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可是，他的一双腿却在颤抖“在下……杀手楼，“霸王箭雨”海棠。”说到杀手楼，他内心平静了许多。

“是大都督的人。”陈巨阙嘀咕道“大都督他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这可恨的妇人！”海棠气得牙痒痒，在他的记忆中，陈巨阙比大都督还要年长几岁。

“大都督身体好的很，他还托我向前辈问好。”海棠依旧恭敬。

“我好的很，好的很。”陈巨阙点点头，海棠眨眼的功夫，她竟又来到了海棠的面前，依旧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然而，海棠此时却在没有了刚才的潇洒，他几乎已被吓蒙了。

即便是天下轻功第一的“琴阳老人”也绝不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如此轻松接近一个专业杀手。

这……这简直就是对海棠的侮辱！

然而，海棠紧张的很，他几乎已将刚才准备好的话全都忘记了。

“前辈，是大都督让我来的。”他说着，手以伸进怀中，取出了大都督提前准备好的信笺。

“自从华山论剑后，大都督都又一段时间没联系我了。怎么着，你们杀手楼又出什么问题了？”杀手楼向来与四大剑宗有联系，以大都督在朝廷中的势力，有四大剑宗在江湖的威信，中原武林即便在武林盟失去霸主地位后，仍能保持表面的平衡。

这就是合作共赢。

陈巨阙接过海棠递过来的信笺，展信看了眼又迅速合上。

海棠愣了下，这么快就看完了？

陈巨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海棠“你去找胡古道了？”

“嗯。”海棠点点头。

“怎么样？”

“没找到，人不在剑阁。听他手下弟子说，应该是去了北凉。”

“北凉？那可远了。”

“是的，因此我打算去剑门找到姜轻侯之后，再去找他。”

“不用找，我帮你找。你直接去剑门。”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道沉重的关门声，海棠面前的陈巨阙以进入房中。

“这……”海棠又是一愣，江湖中人盛传陈巨阙剑法高绝，能够拿得动最重剑的道天无锋。但历来杀手楼情报内也没说她的轻功有这么高明。

若海棠将这件事告诉大都督，恐怕大都督也会很惊讶，然而，他们却并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都不敢写进情报重。

纵是亲眼所见，但无凭无据，谁会信？

好在海棠是个只分寸的人，既然主人做事如此干净练达，海棠自然也不会多逗留，这陈巨阙乖张，为老不尊，若在不离开，保不齐一个心思转错，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在下告辞。”海棠说了句，转身便走。

幽幽华山，云雾缭绕，剑庐更在此山中。

海棠的背影逐渐消失，陈巨阙打开门，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她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说，刚才的陈巨阙生了一对绝美的眼睛，此时的她就长了一张娇媚的嘴。

她的嘴如同两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泾渭分明，饱满有度，上下嘴唇碰在一起，充满了弹性与娇柔。因为这张美丽的嘴，她变得更加年轻，更加充满朝气，更加丰盈。

这世上的女子，但凡身上长得有一处好看，容貌通常都不会太差。然而，陈巨阙似乎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宝，特别是她那双细致柔滑的手，更充满了神奇的力量，经她手化过的妆都会让人流连忘返。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她。

陈巨阙走到剑庐一侧，那是直通山下的绝壁。此处，可鸟瞰华山全境。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她看到正往山下奔跑的海棠，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大都督手下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言罢，消散在剑庐的蒙蒙雾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