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飘移的云彩在无声的叹息。
四大剑宗之一的剑门地处湖北神农架。
去剑门的路充满了曲折……穿过云山雾绕的登云峰,走过猛兽出没的辟邪岭,终于来到剑门最外层的剑雾滚龙壁的面前。
原以为,历经千辛万苦的海棠,会顺利通过剑雾滚龙壁进入剑门,见到那位传说中第一剑宗的主人,姜尧章。
然而,海棠却想错了。
当他顺利进入被滚龙壁笼罩的剑门后,入眼所看到的竟然是一片废墟。
残垣断壁,死气沉沉。周围都是被毁掉的建筑,一个个石碑、土木、片瓦堆叠着,剑门如同战后的疆场。
海棠抽出腰间铁鞭,小心翼翼的往里走,进入一道门,随手将门关上,只听“啪”的一声,房门从中断折,虽仍旧遮住那道门,但以破烂得不成样子。
海棠只扭头瞧了一眼,便又转身朝里走去,不远处是一间破损近半的房屋。
房屋摇摇欲坠,不时有石块、碎土掉落,砸在湿漉漉的泥土地上,都只能听到一丝隐没的微声。
房前的空地上,正坐着一须发皆白的青袍老人。
老人似以睡去,他的双手搭在断折的古琴上,琴弦与古琴自中间断裂成两半,幽幽青烟从古琴中间飘出,许久在老人周围徘徊不散,老人呼吸若隐若现,海棠连叫三声,老人皆不答,少顷,呼吸声迭起,逐渐沉重。
海棠又叫了一声“在下,杀手楼“霸王箭雨”海棠,前来拜见剑门主人姜轻侯。老人家请传达则个?”
那老人的鼾声越来越大,显是以睡得深沉。
“吁”
剑雾滚龙壁外忽然传来一声马嘶,接着便有人扯绳住马,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在这等着,没我的将令,谁都不许进来!违令者,军法处置!”
接着,齐刷刷的回答“是!”声音如雷霆,震耳欲聋。纵是有剑雾滚龙壁笼罩的剑门,隔音效果也不怎么样,海棠轻轻揉了一下耳垂,透过门缝往外瞧。
无数黑骑伫立在剑雾滚龙壁外的山坡上,如同黑压压的山林,一长条,一片片,遮天蔽日。
远处长河之上,一轮浑圆的血色落日幺幺不落,似在俯瞰剑门风景只瞧见,孤寂剑门,炊烟正朝着昏黄的天空袅袅升起。
一位黑将军威风凛凛的驭马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来到剑门外檀道济住马停下,朝前方看去。
海棠不去看他,扭头见老人仍未醒,心中唏嘘,遂入房屋阴暗处,藏身至此。
黑将军号令全军等待,自己则只身一人进入神农架,他似乎很熟悉剑门的路径,按照从前的记忆,顺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看到了剑门。
春寒料峭,星光灿然。
神农架上空万里无云,暗夜笼罩着整个天空,今夜应该是个好天气。
昔日的剑门七子都以不再。
一代新人换旧人,不见新人……
淡谈的星光,照在荒凉的土地上,凄厉凌乱。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
流星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的树梢。风中还带着花香,景色神秘而
美丽。
深山里那种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叶飕飕的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一青袍老者凄凉独自坐在朴园的草席上,缓缓抚摸手中的古琴。
这琴很古朴,如同亘古诞生的珍宝,它的音律也是世间少有,犹如亘古时便有的古朴音律一切都很朴素,一切却又充满了力量。
“师傅。”黑将军叫了声,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就跪拜在老人的面前。
“师傅?”海棠愣了下“这老人……”心中已有计较。
青袍老人身体动了动,沉重的眼皮上下打颤,艰难睁开,神色木讷,眼中一片茫然,仿佛眼前根本不曾跪着一个人,他的目光一片朦胧,如同尘埃。
“檀道济……你……回来了?”他忽然说道,这让黑将军都有些意外。
听老人这么说,海棠恍然大悟原来,这黑将军便是刘裕手下赫赫有名的征南将军檀道济,而当初檀道济未离开剑门时,曾是姜尧章最信赖的弟子。
据欧阳扶风做七评斋转剑客武尊榜有言之昔剑门檀道济,带艺上山拜轻侯为师,名列剑门三十六剑侠第二,剑门七子之一,外号“贼道义兴”,取艺十载,浑不问外事,出山后,剑法以入极境矣。
这句话说的是,檀道济带艺上山拜姜轻侯为师,隐居学习剑法十年,这十年中,销声匿迹,十年后下山,已有极境实力,当时便可名震天下了。
檀道济称青袍老人为师傅,想必便是姜轻侯无疑。
可是……
海棠心中更疑惑“这姜轻侯据说只有四十多岁年纪,只比剑阁千秋居士年长几岁而已,然而,千秋居士风华正茂,神采飞扬,这姜轻侯却怎么如此疲惫不堪,颓然苍老?不过四十几岁,便已是满头的苍苍白发。”
“弟子檀道济,参见师傅。”檀道济跪着朝前挪了两步,双手抱住姜尧章的古琴,眼中的泪以止不住往下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尧章说着,朦胧的眼中也流出泪来,声音越来越低,古琴发出的音律也逐渐消弭。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孤直、落寞、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光影交替间,似乎交错了姜尧章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
渐渐的……渐渐的,他的头垂下去,音律定格在了最后一阶的长音上,那声音很美,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凄凉,他最后弹起了那首旧时风月,这首曲子是当初姜尧章第一次见到萧疏影时所写,伴随着他的后半生,一同消失“唉”古琴无奈叹息……
咚……
古音末了,颓废了白云苍狗,过此一生……
随着这一声叹息,天上下起了雨,很冷很冷的雨,被遮盖的天空头一次感到夜晚的寂寥与恐惧。
夜
冷雨轻轻拍打着树叶,独自倚窗沉思。
雨一滴一滴的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夜的一声声悲凉。
雨,来自天国的泪。
一滴一滴刺在心尖。
姜尧章这一生虽从未去过扬州,但他很渴望。可以,萧疏影不喜欢。仅仅是因为她的不喜欢,姜尧章便连自己最想去的城市也决定不去了。
泥泞路的左近,是一张破损石桌,石桌上是姜尧章最后绝笔,刻在了木板上,这是唯一证实姜尧章曾在这里生活的证据这是他在生前所写的最后一首诗。
檀道济拾起石桌上那块薄薄的模板,这似乎就是为檀道济留下的最后人间宝藏……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算是绝唱吧!
“啪嗒”
檀道济的眼中逐渐朦胧,泪水沾湿双眼,掉在纸上。
如哀泣……
他此刻终于明白,在剑门的时候,姜尧章是有多喜欢萧疏影呢?
呵!如果后世之人有幸看到“千岩老人”四字,会不会觉得奇怪?
这老头又是谁?
回看姜尧章一生,似乎还从未与“千岩老人”有过纠集。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惜,千岩老人与萧疏影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阳千岩先生,乃萧氏疏影祖。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