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

杀手楼

海棠走进大殿，昏暗的大殿中，大都督的目光显得格外凛冽。

大都督就坐在大殿正中的那张太师椅上，这张象征了权利与荣耀的座椅，仿佛天生有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大都督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张椅子上度过的，他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它，吃饭、睡觉、喝茶、说话……全都坐在这张椅子上，这是杀手楼至高无上权利的座椅，也是大都督尊贵地位的象征。

“回来了？”看着海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都督非但没有去责怪他，反而还很温柔的去询问。

在大都督的身后，依旧站着杀手楼最聪明与最能干的两个人。

细鳞太攀与李忻。

此时，李忻看海棠的眼神中，也少了些阴冷。

“这次任务你完成的不错。”大都督又开口。

“我完成的并不好。”海棠却直接跪拜摇头，他确实完成的不好。

大都督让他做的三件事，他没有一件做成的，虽然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海棠所能控制，这三件事的成功与否早已超出海棠的预计，他的确没做好，事出却不能完全怪他。

大都督是个明事理的人，或许有时候他会很残忍，但对于自己的属下，他通常都是很宽容的，特别像海棠这样既听话又能干的人，是大都督最喜爱的。

“我说你做的不错，你做的就不错。”大都督说出了他的第三句话。

这实在是件十分意外的事，大都督向来言简意赅，说一不二，他的话能简略就简略，能不说就不说，因为他觉得话少一些，就有更多的精力去做其他事。他通常不会将一天的时间都用在说话上，虽然这是他的工作。

“是的。”海棠只能肯定，在大都督的面前，他就如同一只蝼蚁，他不能反抗，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能有。

“这件事办的不错，最近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大都督看着他，目光温柔“我已关照了保定钱庄的掌柜，替你开了个户头，你要用钱的时候，可以去他那里取，想取多少取多少。”

遇着这样的老板，还能有什么可埋怨的？

“保定钱庄？”海棠抬起头“大都督想让我回洛阳？”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可是，洛阳有张枫守着，海棠还想继续留在大都督身边。”

海棠想表现出自己的忠诚，结果大都督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海棠都有些意外。

“张枫死了。”

海棠震惊看着太师椅上的男人，这充满威严肃穆的中年人，当他说出“张枫死了”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忧愁，就仿佛这件事他早已知道。

“不会的。张枫怎么可能？”海棠咬紧牙他根本不会相信大都督这话，虽然他很清楚，大都督从不说笑。

“你不相信？”大都督的神色由温柔变得冷漠“现在张枫的尸体就放在他的房间里，你可以去看看。”

张枫是海棠最好的兄弟，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像于超与赵冲，就像傅云泽与韩枫。

“不会的。我实在想不明白。”海棠朝大都督跪拜磕头“洛阳，整个洛阳，有谁能杀张枫！是谁！是谁杀了他！”海棠几乎以喊出声，如果大都督告诉他杀人的是谁，海棠绝对会立刻动身去找那混蛋，将他碎尸万段。

“这件事我以交给眉柔与赵龙去调查，你先去休息，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大都督平静道。

“请大都督将这事交给属下，我立刻就去！”他几乎以等不到大都督的回答，起身就要走。

大都督还未说话，一道剑光悄无声息的便来到了海棠的面前。

不！不是一道！

而是七道！

七道无声无息的剑光！

七道凌厉迅猛的剑光！

同时，已有七个人从七个不同的方向窜了出来，尖峰指向海棠周身七处大穴，其中有三处是足以在顷刻间要了海棠性命的死穴。

海棠一动也不敢动，他明白，只要自己稍微动一下，这七柄剑便会同时刺入自己的身体。

“我说了，这件事不需要你去做。”大都督一挥手，那七道身影跟着消散，七柄剑虽然消失了，但剑势余威还在，海棠依旧能清楚的感受到七种不同威力的剑光，仿佛还存在在自己的周围，他仍一动不动。

“你回去休息。”大都督已经说了很多遍，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嘱咐。

“是。”海棠仿佛一瞬间精疲力竭，他甚至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带着自己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大殿，乖乖回到自己的房间。

海棠已走了。

大都督微笑着，看着他走出去，眼睛里又露出冷漠得意之色。

那种眼神就像是主人在训练他最优秀的猎犬一样。

“他很敏锐，也懂得分寸。只要多磨炼磨炼，再过十年，他说不定能成为第二个傅云泽。”

这评价对于海棠而言以相当高。

“他不会成为傅云泽的。”李忻却直接回答。

整个杀手楼似乎只有李忻敢反驳大都督的话。

“傅云泽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在出现像他那样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人。”李忻又道。

大都督点点头，他很同意李忻的说法。然而，正是有这样性格的一个人，才不好控制，即便是大都督，在最后关头也失去了傅云泽。

“傅云泽是绝无仅有的。这世上绝不会出现第二个傅云泽。”大都督重复着李忻的话，但他并不因为傅云泽的离开而感到伤心，或许他以伤心过了，或许他心里很伤心，但总归是没有表现出来。

“只可惜，这样的人终究不能为我所用。”一想起傅云泽，大都督就只剩感慨了。即便是从前他与傅云泽的美好回忆，大都督也在遗忘着，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太伤心。

“大都督是很好的领导，向您这样的人，世上也绝不会有第二个。”李忻又道。

大都督的脸上又变得很愉快，很满意，他点了点头“你总是能说一些让我很开心的话。”

刚才的那一幕除了大都督与海棠，还有李忻与细鳞太攀也看到了。

细鳞太攀心中都在颤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明白，那七柄剑究竟是何时出现在海棠面前，他们又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就算是消失……他们此时又藏在哪里？

大都督没有抬头，但他的声音已经清楚的传到了细鳞太攀与李忻的耳中。

“你是不是很奇怪，大殿里怎么会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

“锦衣兄弟来去无踪。属下不敢多问。”李忻恭敬回答。

“锦衣兄弟难道不是两个人？”细鳞太攀始终认为自己是很聪明的，他觉得如果欧阳扶风办个什么各大门派的“智囊榜”，细鳞太攀一定会位列前茅。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自己错了，一开始就是错的。在大都督的面前，细鳞太攀显得多么渺小？

大都督要杀他，简直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谁告诉你，锦衣兄弟是两个人。”大都督给了细鳞太攀最准确的回答“锦衣兄弟是一群人，他们虽然并无血缘关系，却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永远守护着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会去做，不卑不亢，无怨无悔。”

“大都督能有这样一群孩子，真是大都督的幸运。”细鳞太攀虽然震惊，虽然惶恐，但他仍笑着恭敬道。

“唐柔。”大都督忽然道。

他竟然直呼了细鳞太攀的本命，这个名字，唐柔已有很多年未被人叫起了，他几乎就要忘记，自己还曾有过这样的名字，自己也曾是西蜀第一门派，唐门的一份子。

“大……大都督。”唐柔的心仿佛都在颤抖。

“我听人说，你最近好像不太老实。”这句话简直就是一个警告。

唐柔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抑着自己，他的双腿在颤抖，两只手都仿佛失去了直觉，他好想立刻给大都督跪下，好想立刻像大都督认错，然而，当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连跪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身体仿佛以不属于他，他整个人仿佛都不归他控制。

然而，唐柔的眼睛还是可以转动的。

他颤抖的看向一旁，李忻冰冷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与他的目光对视，冷的刺骨，冷的恐惧。

李忻的手以搭在剑上，那柄象征着未知宝藏的明月山水剑，含而不露，却仍让唐柔感到害怕，这是一种窒息般的恐慌，就仿佛掉入了深渊。

他沉默，他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想立刻找到依靠，他害怕极了！

“哈……哈哈哈……”大都督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大笑！畅快的笑！

笑声非但没有减缓周围压抑的气氛，反而让唐柔更加害怕。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下体流出的一股暖流。

“大……大都督……”他双腿颤抖，却跪不下去，他几乎就要被自己气死。

“别害怕。我就随便说说。”大都督忽然抬头看着他“唐柔啊，你跟了我很多年，为我出谋划策做了很多优秀的事。我很欣赏你。”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扭曲的微笑“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将又是一个好天气。”

唐柔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几乎以忘记自己还会说话，面对大都督他只有顺从。

于是，唐柔乖乖的走下台阶，乖乖的离开大殿，乖乖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变得很漫长，唐柔没有睡觉的念头，他恐惧了整整一个晚上。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大都督会不会派人来结束他的一生。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二天，的确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将近冬至，以很少会有这样美丽、充足、温暖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