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陈巨阙站在桂树下呆呆的看着硕大桂叶,仿佛也学着几天前江辰悟道一般,格物穷理,圣贤之道。
江辰无意间看到夜色中璀璨星光下照映出的那柄黑亮重剑。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定睛仔细看去,原来是桂树下掩映出的曼妙身影。
不得不说,陈巨阙虽然不再年轻,但不论是样貌、身材都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奇丽风景。若是这名重剑主人在年轻个十几岁,绝对是天下少有的绝世美人之一。
一个人只要生的美,就是一种天生的优势。即便年老色衰,亦比同龄人更加风姿绰约,气质不凡。在江辰眼中,一个女人之所以美,并非完全是因为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气质与思想,这才是决定女性魅力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倘若真的因为看脸而动心,恐怕日久之后,不生情、反生怨,还会唠叨说一句“这他娘的就是一坨肉,有屁用。”
人心难测,即便两个深爱之人在往后的生活中也有可能被现实打败而分道扬镳。老人们口中说的关于爱情的美好传说很少是真实存在的。即便存在,也是因为两个人懂得彼此尊重,举案齐眉,相互容忍的道理。
爱,是相互的。这一点不假,但在大环境的条件下,华夏文明早就告诉后人一个深刻道理,所谓爱是奢侈品,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门当户对。
江辰换好衣服,推门走出去。
“前辈,还没睡?”
陈巨阙似乎在想些什么事,第一遍叫她没听到,江辰就又叫了一遍。
重剑主人忧愁看着桂叶,有感而发,却吟不出脱口成章的诗句,陈巨阙疑惑扭头看去“哦,小辰。你醒了?”
“嗯,今天与前辈喝多了,睡到这个点才醒。”他有些惊疑道“我不会已经睡到第二天晚上了?”
陈巨阙笑道“还早,天没亮,头一天还没过去。”
“前辈不回去休息?”
黑暗中,看着逐渐清晰起来的陈巨阙的脸,江辰似乎感觉到,陈巨阙悄悄的哭过。
所幸少年人心性却极度成熟,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江辰以知道陈巨阙对胡古道的情感,但凡一个明事理的人,不会感受不到的。
“前辈是因为居士的事,才哭吗?”
江辰并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对于安慰女子,就更加不懂得循序渐进,旁征博引的奇妙套路,所幸他懂得直道示人的道理,别人说他性直,其实是不了解他,江辰最清楚自己,什么性直?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罢了。
“你看出来了?”陈巨阙有些意外的扭头盯着江辰。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江辰苦笑。
自己恐怕还没有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的地步,真不知陈巨阙心中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陈巨阙道“千秋居士是武林豪杰。”声音轻巧,温柔细腻。
江辰点了点头“居士是我见到的人中,最英明果决的一个。”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将胡古道说成了仙人。
在陈巨阙的眼中,他便真的是仙人了。
“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剑客了。我问他说,你十二岁就敢去挑战剑神,每年都去,每年都失败,你怎么没想过放弃呢?”
江辰认真听着,他虽不理解陈巨阙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却很明白这种感觉,因此,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就只有耐心的陪着,时不时迎合几句,或许会让陈巨阙心情好些。
“居士就和我说,他每年挑战一次,并不是因为无事可做、胡闹纠缠。只是他明白,挑战剑神就是对自己剑术的考验,前一年刻苦修炼的结果,必然在第二年得到验证,同时,他也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剑法中的漏洞以及需要改正的地方。就这样他一直挑战了二十多年,直到剑神离开。”
复古行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没人知道这位当年名动天下,继太白子之后又掀起武林新一代变迁的大人物究竟还活不活着。但可以肯定的是,胡古道因为遇到独孤行、遇到空空儿彻底改变。虽然他与空空儿只相处了三个月,但这三个月胡古道从空空儿处学来的东西却足够他受用一生。
至于独孤行,面对这位经常来骚扰自己的小孩,他对胡古道的印象恐怕也不会好,然而,即便如此,独孤行也从没拒绝过胡古道的挑战,他明白,胡古道的锲而不舍,正预示着他是个能成事的人。
事情的结果,也确如独孤行想的那样。
在独孤行销声匿迹的几年后,昔日的少年剑客成长为了千秋居士,胡古道创立剑阁,并很快让剑阁成为四大剑宗之一,排名都仅次于神农架剑门。
当年的江湖没有胡古道,但二十年后的江湖却独独不能少了他。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江辰又问。
对于江辰,她以没什么好隐瞒了。
经过这几天短暂的相处,江辰这晚辈让陈巨阙看到了当年一丝胡古道的影子。
这一点,让她倍感欣慰。
然而,有些话、有些事还是要记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的。
陈巨阙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江辰便明白了。
陈巨阙道“他会明白?”
江辰点了点头“我都明白,居士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的。”
没必要自己骗自己。
陈巨阙苦笑“恐怕他早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不想让你伤心啊。”江辰淡淡道。
胡古道的房间,身着黑袍的剑客安然坐在自己的床帏边,看着窗外黑漆漆一片。
桂树下。
有两道星点微弱光芒照射下的人影,其中一道人影优雅而气度不凡。
只可惜,此刻却显得有些憔悴。
胡古道拿起枕边的长笛。
黑暗中,静默低声吹起笛音,压制着声响,幽幽然使这笛声只在他房间中回荡……
笛音仿佛成了一首诗,只有胡古道能明白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笛音婉转,胡古道吹的用心……
星光下,女子忽然一怔。停止说话,目光投向胡古道的房间,仿佛心中对这伟岸男子形象更加喜欢,“总有一天,我想听他亲口说。”
江辰仰起头,莫名觉得自己又做了一回无声电灯泡。对着同样黑漆漆的淡漠天空,心中无比苦闷“啥时候,我也能碰到啊。”
少年心性,谁不喜甜美爱情?
……
江辰一宿没睡,即便回到房间中,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全无困意便所幸坐起身来修炼内观之法。
到了拂晓时分,江辰起床出门,搬个小马扎乖乖做到桂树下,又看着那硕大桂叶发呆,美其名曰:格物穷理。
胡古道也起得很早,看到江辰这样的动作,不置可否,学着他的模样,搬来小凳子与江辰对坐,同样认真感悟这莫名其妙的桂叶。
睡眼惺忪的陈巨阙躲在被窝里,但目力所观极远,隐隐看到胡古道与江辰相对而坐,在桂树下感悟万物变化,嘴里嘀咕“毛病。”又埋头睡回笼觉去了。
胡古道耳朵微微动了下,听到轻微声响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投向江辰“口渴不?”
“没水了。”
“挑水去?”
江辰愣了下,感觉意外,胡古道向来无利不起早,如今怎么这样上心都开始问自己口不口渴?
江辰道“一起?”
胡古道笑嘻嘻点点头“一起。”
江辰眉头微皱,觉得居士今日实在有些古怪,又妨碍自己悟道,没好气道“走……走着!”
胡古道当即一挥手,凭空现出玉笛,直接挑起角落处的两只水桶,郑重对江辰道“别说,这次来北魏,我特地带了西湖盛产狮峰龙井。你有口福了。”
江辰目瞪口呆。
居士总能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少年心性的江辰见有利可图,立刻神采飞扬“好极了!”
……
江州子房,自宣府道御剑而来。
飞绝剑可日行千里,但乘着子房,速度就相对慢些。
途径会稽山,见连绵山脉下有大军人马缓慢前行。
云雾间,子房向下望去。
只见兵马连绵,旌旗飘扬,大旗招展上写着一个“陈”字,为首的将军身着白衣蟒袍,威风凛凛,身后将士各个雄赳赳,气昂昂如同联璧的峰峦。
“陈?”子房心中疑惑,“刘宋王朝八品上武者中,只有陈庆之是左军将军,宣府道临近桃州,看来是陈庆之的部队无疑了。”
陈庆之,刘义隆手下四虎之一。
不同于当年刘裕的“铁将八达”,这“上将四虎”是铁铮铮的四员大将。
刘义隆为了这次北伐,可没少下血本。
原先统领四方各州的统兵将军,几乎都被调至北方勤王。
至于朝廷中枢的督护军,则随刘义隆亲征。
前两次北伐几乎耗尽了刘宋一半国力,经过三年休整,刘义隆决心第三次北伐,他自认为休整以毕,又做了完美的计划部署,虽未听取胡古道之《策论》,却听了刘穆之的《北战三篇》,又加之皇帝亲征,自然有天命相助这虽是江湖术士的阿谀之言,却让刘义隆深信不疑。前两次北伐的失败,让这位年轻皇帝更加重视起这场战争,原先想呈其父刘裕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狂猛势头一举统一南北,如今看来,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
提起刘穆之,倒是个可以细说的人。
身为刘裕及刘义隆两代皇帝手下的第一智囊,刘穆之早年生活际遇并不好。
举孝廉没有他,招贤令也找不到他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是金子总会发光。
刘穆之这个人很有趣,他与历史上很多人都非常相似,他有曹操的野心,司马懿的忍,孙权的度,刘备的情,甚至陈群的制,这“制”说的是制度,刘穆之首创将官连坐制,一个将军或官员因兵战获罪,其下属管理的士兵都会受牵连;士兵犯法,将军官员受连坐,以此来抑制兵将官三方的整体和谐。当这些历史上大佬们的性格全部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时,他这个人就不能完全称为是人了。
刘穆之是有“鹰视狼顾”之相的。这个负面评价从刘宋时代就开始了。
据《宋略·桓公传》载:“昔帝问职于刘:故将拥凉、雍之兵进川掠蜀,北伐征魏,兵几何,将多寡?”
刘答:兵十万,可出蜀地,兵三十万,可平北魏。将只穆之一人而已。
这话虽有系狂言,但仍能体现出刘穆之对权利的渴望,然而,那时候的他还是太稚嫩了,单是这句话,刘裕足可治他不忠大罪,刘穆之野心不小啊。
然而,刘裕也相当能忍,他知道将来自己儿子即位,还需要有人才辅助,刘穆之是百年不遇之将才,有他在,刘宋政权无忧矣。
于是,刘裕很干脆的将刘穆之从都护军将军贬到了常州做知县,从二品武将成为了七品县令。
须知,刘穆之自起家便追随刘裕,在其手下当一幕僚。
义熙四年正月,因司徒王谧去世,刘穆之还曾向刘裕劝言,入朝商议继任人选。最终获授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兖二州刺史,入掌朝政大权。
刘宋王朝建立后,刘穆之先升任为尚书左仆射,后因川蜀战事,他被派到沁阳当监军,时任右护军将军,从三品武官却被派到边境当监军,相当于朝廷特派官员。
谁曾想,刘穆之一觉醒来,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人生起落,令人胆战又心惊。
刘裕并非庸主,甚至在东晋十六国的历史战乱漩涡中,他还是少有作为的明主。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自己儿子将来即位后,在将刘穆之提携起来,如此,刘穆之才会死心塌地的跟随新主。驭人之术,实在已臻化境。
这件事也是对刘穆之的一次磨炼,从此刘穆之明白了一个道理。
做人,还是低调些好。
但刘穆之不是个傻子。
从那之后,他懂得了低调,懂得了忍。
当初刘穆之在刘裕手下,他防着刘裕加害,权利处处受制,刘裕也防着他加害,君臣之间,根本放不开手脚。刘裕还留下话给刘义隆,让他小心,说刘穆之其人必“预汝家事”。
此刘非彼刘。刘家的事,在刘宋而言,就是“天下”的事。预汝天下,这事,有些麻烦了。
所幸自从上次问话后,刘穆之低调很多,更加谨慎,否则他固然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刘家人砍的。
刘义隆开创了元嘉之治不假,当年即位时被譬喻为秦皇汉武,如今他的英才大略好似已经使尽,整天热衷于修宫殿,“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热火朝天挖土玩,哪家天子有如此尿性?
刘穆之不能不进谏,一方面请刘义隆顾及身份,不要主行臣责,督率宫殿建设是臣子的事;一方面百姓人力、物力艰难,内有劳役,外有军役,过分靡费,非人君之道也。
刘义隆被人打断兴头,不可能高兴。
他看待刘穆之的态度里。疑忌之心不可能不流露一丝半点。所幸刘穆之始终理智清醒,不跋扈嚣张,否则,恐怕早就两虎相争,血染朝堂,即便是天子一怒,流血漂杵又如何?岂不闻,布衣之怒,还能血流五步!
上天似乎始终独爱着刘义隆,纵是刘宋国力衰弱,在元嘉之治的最后几年中甚至发生了皇室子弟争位的自相残杀之局,然而,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是坚信刘义隆是可以继承刘裕之志统一北方的真命天子。
上天的独爱也使得刘义隆同样信心百倍,坚信只要有天命在,自己一定会北伐成功。
第三次北伐他决定亲征,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年轻的皇帝并非孬种,文能治国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样可名留青史的光荣事迹,可并不完全出现在所谓兵家臣子将军中,身为天子的刘义隆同样可以!
其实,刘宋四虎名震天下,即便是在朝为官的边境将军,依然有很多江湖人知道他们的事迹。
当子房看到那面象征着白袍将军的“陈”字大旗时,心中一喜。在后世典籍中,众多史家难免对华夏最乱时代充满浓厚的兴趣。于是,在这基础上,对南朝七十二名将便格外推崇。
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眼前这位白袍鬼将,曾为刘义隆手下上柱国,后随同萧衍建立萧梁政权的陈庆之。
“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单以个人能力来说,陈庆之确实足够强悍,堪比四虎之首。其威猛程度几乎可以与当年一人之力死战匈奴千人队的武帝刘裕。然而,刘裕的高明处在于老皇帝走投无路之下的破釜沉舟。
陈庆之虽猛,却从没做过这等自讨苦吃,还朝不保夕的勾当。并不是谁都有刘裕那般好的运气,倘若稍有不慎,成就的可不是神话,而是笑话了。
值得注意的是,陈庆之神话的背后,是几千年来被忽略无视的汉族强大步兵。
两晋南北朝,因被胡人欺凌的原因,军事成就惨遭无视。其实正是在这个年代,汉族步兵逐步走向巅峰,直到唐朝完成这一过程。
而白袍将领陈庆之每次打仗都会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可谓勇猛无双,其光荣事迹更可与三国时期蜀汉大将赵云的七进七出相比肩了。
然而,陈庆之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无论他有多勇猛,多么打仗不要命,上天总是眷顾他的。并没有使鬼将军发生诸如刘裕单挑上千匈奴兵,赵子龙单挑曹军的事迹。
子房凝视片刻,想下去同将军打声招呼,转念一想,个人都不相熟,如此突兀,倒让人觉得有些阿谀奉承了。
“走!”心念一动,子房直接御剑离开这连绵苍茫山脉。
“今日解签,宜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