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九为何会决定当剑客这件事，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秦九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神秘的。不同于胡古道的直白、余邵的沉稳、子房的机心、李忻的忠谋，秦九就仿佛是一个阴郁得不能在阴郁的人，任何人在他心中都是灰暗的，除非是他想了解这个人，否则人们第一眼看到秦九时，总会觉得秦九这人很狂。

狂的人是有资本的。

秦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后世对十剑客的传言中有关秦九的故事也很多。

有人说“秦九年轻时因住在临姚雷泽一代所以擅长打鱼，有一次下网捞上一个织梭，把它挂在墙上，顷刻就响雷下雨，织梭变成一条龙飞去。”

又曾做梦长出八个翅膀，腾飞上天而去，看到天门有九道，已经登上了第八道门，只有最后一道门进不去。守门人用棍杖敲他，因此坠落在地面，折断了左侧的翅膀。等秦九醒来，左侧腋部还在疼。又曾经去厕所，看见一人穿着红衣服，戴着长耳裹发巾，合板说道“因为你是一个忠厚的人，所以来告诉你，一以后会升到公决，位至八州都督。”

有一个善于相面的人叫寄奴，对秦九说“你左手中指有竖纹，应当做三公。然而，你前世果报太深，今生所爱之人皆有缘无分，三世后，方才能寻到真爱。”

秦九听后大惊失色，怅然若失。

那人又将话题转回来，道“如果竖纹通到指尖，那就会贵不可言。”秦九用针刺竖纹，流出了血，洒在墙壁上就成了“王”字，用纸裹住手，“王”字越发明显。后来的经历验证了寄奴神棍说的话，秦九果真做到八州都督请期待道本朝仙，占据上游，握有强兵时，还一度与名将檀道济争锋，并因为好友之死，想要寻找到流转时间的方式，于是暗中有窥视皇位的意向，可是每想到折断翅膀的征兆，就自我抑制，放弃这种念头。

三人行，进入云仙郡疆域内。

连日来，三个人以都彼此了解。

丁钰琪与秦九的感情逐渐好了起来，在知道这人对自己木讷但对外人却极度外向的丁钰琪，面对剑客秦九时也多了几分笑容。

大约路程还有一个多时辰，到了云仙城寻到江辰，恐怕三人就没有这么多机会向从前一样攀谈交心了。

一想到这里，秦九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自认为做事情从来都有板有眼的丁钰琪确认这个不算太坏的坏人不是流氓是个纯种到不能在纯种的混蛋后，竟然觉得“混蛋”这个词，也充满了可喜的趣味。

“马上就到云仙城了，进城后，我先去买点东西，你们随着云龙道人的指引先找江辰。”

冯思雨走在前面，幽幽道“讲究人。”

秦九笑道“礼尚往来，礼尚往来。”

丁钰琪低声轻笑，对丁钰琪而言，秦九是个趣人，这位仁兄有太多见识，只不过他始终觉得秦九这么做有些刻意，虽然表面对秦九还不错，却总存着芥蒂。

秦九倒无所谓，本来彼此相识不过数日，一开始就过于熟络确实会让人觉得有利可图，多存了些许戒备之心，来日方长，时间还多。

不过，若是这样就心软，也太小瞧秦九的凉薄无情了，他这人若熟络热情起来，反倒让人不适应。

秦九曾寄居于一座空宅内，刚住下就令人种植竹子。有人询问其中缘故，秦九只是吟诵啸咏，一边吟咏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起子房。

子房当时正在儋州，他便夜乘小船前往寻访，走了一夜才到，但到了子房家门前却不进去，又转身返回。别人询问其中缘故，秦九答称“本是乘兴而来，兴尽自然而返。为什么一定要见子房呢？”秉性极其放荡荒诞，喜好声色，这与后来遇到丁钰琪并痛改恶习形成鲜明反差，可见秦九是真心喜爱丁钰琪的。

还有一件事更能体现秦九性格中的怪癖特殊，所谓尽兴而来，散性而归，秦九向来都是随心做事，但他这人本身性格中就有矛盾点，因此有时的所作所为都大出常人意料之外。

秦九曾与客栈住宿，当夜客栈失火，客人们都相继惊慌地跑开，有些客人甚至都顾不上穿鞋子。秦九则神色镇定自若，从容地从房间中走出去。

有一次夜卧寝室，一伙小偷进屋来偷东西，几乎将所有东西偷光。秦九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喊道“小偷！那条青皮剑囊是我吃饭的家伙，可特意留下。”这伙小偷闻声惊走。

……

能够很好面对众多前辈施展给自己压力并为之不断虚心请教的江辰，在面临人生大抉择的时候也从不犹豫。就比如来北魏边境打仗这件事，很明显有一部分原因江辰是为了个人恩怨。若当初不是漠北皇庭暗许，或许几年前傅云泽暗杀的事就不会出现。

江辰向来是有仇必报的，这件事足以让他记在心中很多年，然而，到如今他都不清楚傅云泽已经身死的事。

作为一方天地的临时主人，江辰自然十分乐意趁着这一段难得的时机发展自身，能够得到这么多武林前辈的提携，他江辰的福运的确很高。

然而，这木讷青年终于知晓了冯思雨等人的来历时，不等他去惊讶，一旁的胡古道以感到有些意外“风雨阁。”看着刚走进来的三个人，余邵热情的向秦九打着招呼。

第九剑听说子房还没有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胡古道“你们竟然是风雨阁的人。”眼神一定“第九剑，你怎么……加入风雨阁了？”

第九剑摆了摆手“前辈可别那我开玩笑，风雨阁自令狐前辈时就立下规矩，之后收徒只招女徒弟，我是纯直的爷们。”

胡古道点点头“看出来了，你直你直。”

往上追溯百年千年，风雨阁创立初期，可完全没有如今的辉煌。全仗着令狐傲一人之努力，八蛇吞象气势磅礴，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令狐傲得了道，成为太白子时代的三大剑客之一，后世中空空儿、虬髯客、独孤行等一个个，见了这几位老人家，都得恭恭敬敬的叫前辈。

只是在听说风雨阁由令狐傲执掌教庭时，江辰心中难免生疑“当初丐帮帮主自称幽王洪并，不知与传言中令狐傲前辈同时代的剑鬼吠罗是何关系。”

看着江辰眉头一皱一舒间的变化，胡古道连传音“怎么了？”

江辰扭头朝他笑了下，起身上前与冯思雨行礼“冯前辈，在下有一好友，名幽王洪并，现为丐帮帮主。不知与适才口中所说的剑鬼吠罗是同一个人吗？”

冯思雨摇了摇头“虽同名，但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府邸厨房中传出一阵爆炸声，灰头土脸的石磊与陈巨阙从厨房咳嗽的跑了出来。

余邵、胡古道看了都不禁哈哈而笑。

石磊脸一红，疑惑道“笑什么？笑什么。”

余邵到底有些心疼，上前帮她擦去脸上污渍，连道“你在山上的时候，就很少亲自下厨。让我来吧。”

其实，山上请了庖丁，余邵贵为武当掌教，天书子道人，所谓君子远庖厨，自然也很少下厨，但看到石磊如此模样，实在不忍心。

胡古道走近前，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要去帮陈巨阙擦掉脸上污渍，大大咧咧的道天剑，却受不了如此磨叽的肉麻动作，一把夺过胡古道的手帕，自己绕着脸擦了一阵，转过身朝厨房走去，用一个极度潇洒的动作将手帕扔给身后的胡古道，嘴里念叨“老娘还不信了！”

胡古道看着遥遥走远，再一次进入厨房的陈巨阙，只有苦笑。

丁钰琪在风雨阁时便经常自己下厨给师父师叔们做东西吃，因此熟门熟路，别起袖子跟上去“前辈前辈，让我来。”

此时，整个宅院就剩冯思雨一个女子，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众人，淡定道“我用去不？”

江辰暗道“厚道。”

秦九早知冯思雨性格，无奈嘀咕“讲究人，讲究人啊。”

胡古道与石磊相视一眼，心中都难免关心自己所系之人，对冯思雨的问话充耳不闻。

几人落座，由江辰奉茶。

这宅院空间足够大，到底是北魏王朝大气，单单七品芝麻官一出手就送出如此大的宅院，可谓财大气粗，出手相当豪阔了。

宅院正中桂树荫蔽下，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石桌，桌角放有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极其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

冯思雨到底出生风雨阁，见过世面。与西湖流氓剑客有的一拼，只可惜，胡古道此时心中畅快，哪有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冯思雨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有些爱不释手轻声道“江小友真会享受，这黑釉盏做工精细，如今的江湖想买都买不到了，物以稀为贵，极是难得，寻常大户家有一只就算是响当当的门面，江小友这里却有整整一套。”

江辰笑嘻嘻道“晚辈不知此为何物，这是在晚辈搬来时便有的。”

冯思雨道“十大茶具里的黑釉盏，最普通的估值都在两百两以上，你这一套起码是上上品，转手卖出，能有千两。”

千两？江辰一想，千两白银对自己而言，也并不算多，毕竟剑宫每年单单开支都有几千两了。

冯思雨见江辰没有丝毫震惊的表情，心中也疑惑，江辰道“这和剑宫一年开支差不多。”

冯思雨道“剑宫一年开支用黄金算？”顿了顿，中年美妇更加震惊“难怪江小友财大气粗，原来是吃喝不愁，单单享受了。”话音刚落，点了点头，眼中着实有敬佩之色。

江辰一惊，听冯思雨的口气，倒是自己误会了。

千两黄金只为一套茶具？

江辰连摇头道“是晚辈理解错了，就单以前辈所说，是江辰自取其辱了。没想到这套餐具会这么贵，非王公贵族不能用啊。”

胡古道冷笑“你是王公贵族？”

江辰道“你看我长得像啊？”

胡古道摇了摇头“能将这东西专门放置在你的府邸，可见北魏拓拔氏是真的用心栽培你。估计不是王公，也胜过贵族了。”

江辰道“但愿如此。”

他是深刻明白盛极而衰的官场道理的。这并非是因为江辰生而知之，第一次在朝为官就懂得这么多为官多年人才能悟出的至理名言。

江辰是实在清楚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冯思雨小心翼翼的摆好茶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江辰立刻奉上茶。

胡古道提起黑釉盏喝了一口，味道没变，只是因为茶具所用不同，喝进去的东西让自己更加宁静开朗，可见什么样的茶就该配什么样的茶具。

正合了那首凉州词“桃花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诗句十分应景。

胡古道“该来的恐怕也差不多都来了。江州子房向来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就算云龙道人有幸请那人出山，恐怕子房也不会与我们同聚。”

石磊道“到时候大战在即，不怕他不来。”

其实，对于子房与云龙道人的关系，江辰心中也没底，能过来帮他的忙，将生死都不顾的人，可见与云龙道人真的是过了命的交情，然而，每个人都是惜命的主，那些为了心中道义舍生忘死之人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了。因此，即便子房一直没来，也在意料之中。

他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位少年时就以成名的飞绝剑，大致上也能猜得出，连胡古道这样的人都说子房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可见江州子房的确是个憋闷至极的人物。这样性格的人，通常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的。

这类人最可怕之处在于，没有任何一个敌人或好友能够在只言片语或是体态动作中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演化而出。道理很简单，就像是县衙的县太爷，真想要看治下百姓的身世传承，只需要去掌管户籍的户房，查询档案，一目了然。

然而，任谁都懒得去查，懒得去看，因为这东西就如同吃饭用筷子，喝水用杯子，唾手可得，反倒没有更多的好奇心了。

世俗眼中的王朝大多无情，但人们口口相传的不过是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来世不生帝王家。”红颜薄命是真的，帝王家无情也是真的，然而这都是被逼无奈的产物。

就好比当初陈王起义时说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种没种不知道，但凡能过上好日子，谁想成天提心吊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大搞起义这项耗费体力脑力的危险运动？

比起很多修士推崇的大道无私，实在不值一提。

江辰思量片刻，刻画无盐。

天地运转，流畅无碍。

胡古道大谈理想。

石磊喜好安贫乐道，安居乐业。

冯思雨喜欢吃，只喜欢吃。

秦九爱挑战高手这一次没等到子房来，所幸便将胡古道视为大敌，虎视眈眈的盯着流氓剑客，让胡古道心中一阵痒痒。

其他几人都还在忙着各自的事，江辰则相对安静了些，这样相聚在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不正是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吗？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江辰此刻只想静静的呆着，让时间过得慢些，在慢些……

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静，“居士，接剑！”

秦九大喝一声，奔马一般抬手就飞出一剑，胡古道见一道剑光袭来，不带丝毫祸及周围的蓬勃气象，所争对的目标也只他一人而已。

这手段之巧妙，竟然都能照顾到周围人的情绪。

江辰心中对秦九更增些许好奇。

胡古道是谁？且不说如今的江湖，只要那些老怪物们不出山，他胡古道几乎都可以横着走了，秦九在他面前算是小辈，如此仓促出剑，胡古道不怒反喜，谁不喜欢有趣的挑战呢？

既然秦九有这兴趣，胡古道自然也要迎风直上，来个决胜之间。

一道剑指挥出的剑光，在飞到胡古道面前时……之前止境，悄然破碎。

“哎呀呀！”秦九一惊，但是流氓剑客不等他惊讶情绪结束，几乎同时手上提起一二层的撼山剑气，加重力道，也挥出了一剑。

让秦九五指微动下，眼露震惊。

江辰摇了摇头。

秦九眉头微皱，戟指一扫，面前一道平缓而出的剑光如同一轮慢悠悠的小船，在秦九面前以肉眼可见的明显速度，缓慢飞出。

声音轻柔，二人都同时平衡了力道。

当胡古道剑光飞至，与那缓慢的一剑刚好碰到一起……

这时，丁钰琪从厨房走了出来。见到二人剑拔弩张的表情，都以为因为某些事一言不合要开打，但不知怎么姑娘心性的丁钰琪，目光总有意无意的看向江辰，在看到江辰没心没肺的笑容时，紧张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这简直比秦九说一百句、一千句逗她开心的话还要管用。

两道剑光一触，巨大的威力很快被十剑客中的二人以撼山手段迅速拦截，威力越来越小，丁钰琪走到石桌前，威力便完全消失了。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丁丫头如何也料不到平日里快乐多过忧愁，在她面前总显得十分拘束的秦九，竟也有如此高明手段，心中敬佩，不由自主连道“厉害的厉害的。”

秦九一怔，首次听丁丫头夸他，脸上露出欢喜色，被一向观人细致入微的胡古道察觉，流氓剑客最喜游戏人间，也最好看张家长李家短，王家公子戏姑娘的热门剧情，脸露笑意，伸手推了推秦九，好奇的第九剑转过头，以为胡古道有何高明指点，却听流氓剑客不清不楚的来了句“夸你呢。”

秦九朝他一笑，真诚而满足不带丝毫虚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