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啊。”
“怎么就会不在一起了?”
“真的?”女子眼睛一亮,嘻嘻笑着,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令她开心的事。
本就擅长说话的姑娘,在胡古道面前却显得很木讷,常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如果喜欢一个人,大抵在她面前,最会说话的人,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陈巨阙想了想,幽幽道“如果我先离开了这世界,你想我时,不要哭,就去我的坟前为我插上一朵花。华山剑庐上种了很多牡丹,但我不喜欢,我喜欢莲花。”
“为什么喜欢莲花?”剑客愣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
陈巨阙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小陈,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剑客郑重看着她,眼神真挚。恐怕连他都无法相信,即便面对石磊,胡古道也从没流露出如此表情,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动心的,不是没机会,而是根本就没像今天这样感动过。
“我知道。”陈巨阙笑道,“我说如果。”
那女子,笑的可爱……
这世上,恐怕再也难找到像她一样可爱的丫头了。
他这时才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痛苦。
“陈……”号为千秋居士的剑客……失声痛哭,心中一片空荡荡,又似乎压着一块异常沉重的巨石,难受到了极点……鼻涕、泪水、口水交织在一起流了下来,“啊……呃……呜呜……”。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你……你快醒过来啊……醒过来……”
眼前一座大山,似乎也被胡古道的哭声所震撼,为他伤心、为他悲痛,于是,轰然倒塌。也是从老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话。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好像一辈子是不够的。
……
云仙城内,满城尽是纸钱。
百姓混乱,无数普通城中百姓都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就在刚才那一阵巨大的雷霆轰鸣声让他们无数次的怀疑,这座城池即将被未知的强大力量所攻破。
城内人心惶惶,苦禅大师下城后,一路在东西两市徘徊,为一些崩溃动乱的百姓们讲经说法。
城外,云仙城七万铁骑刀刃尽出,死伤无数。经由江辰与罗文庆粗略计算,守军只剩下不过二万人。
然而,妖魔大军即便走了一个姜冉妖王也仍有十二万人。况且,当那座虚空岛屿降临后,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城楼上,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丁钰琪眼中都是惊讶,由惊讶转为恐惧的女子,眼神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往事。
一道雷霆声如九天落雷,接着便是一连串惊人肺腑,令人恐慌的雷霆轰鸣之声。浑圆岛屿世界肉眼可见那层暗红色如一颗巨大鸡蛋般的疆域大阵瞬间从两侧打开。
只听“嗖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目之所及,从岛屿内飞出成千上万的流光,如同被口袋抓住的数百只萤火虫,在口袋打开的那一刻拥挤飞出,未曾有像飞蛾扑火那般的气势,但一个个流光飞出来,而后很有规律的结成巨大军阵队伍。
江辰心中一怔,接着便是无穷尽的后怕。
降临岛屿最后飞出一位黑袍中年,似乎故意隐藏容貌不让人察觉出来,江辰每次看过去他的样子,明明能够看的很清晰,但回想起来却始终是模糊的。
那黑袍人冷冷看着下方胡古道,眼神轻蔑,冷笑道“我原以你是此方世界最有成就的剑道高手,没想到道心竟如此平庸。”话音刚落,在他身后又跟着蹿出三人。正是青魔老祖悸阿罗,欲魔老祖与那神魔女子九尘。
黑袍中年的目光看向江辰,用一种近乎震雷般的声音,直接道“本座乃万法魔主,道号“筱天”,乃魔域大世界之主宰。世人称我为,筱天大帝。”
起码在江辰看来,这是个很陌生的名字。
然而,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见多识广的人。
余邵严阵以待,飞到距离胡古道最近的位置旁,抬头昂然看着那黑袍中年,额头冷汗直冒。石磊看到他神色,不觉奇怪,不等她询问,余邵的声音就已经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我曾看过一部记载了三界上古神魔大战的典籍。那上面写了一段古时颛顼氏绝地天通后,羲四百年,神魔万法入境,统领三万魔兵、七大将军、三位神王,与三皇争天帝位。败而溃逃,手下大将无支祁被佛陀镇压于五指山祝融神王熔炼圣体,沉睡于神火山修罗王冥河老祖被镇压于下域界虚无地狱蚩尤神王南逃销声匿迹……其他将军、神王皆被镇压,万法魔主被天帝废除万万年修为,拼死保住莲子丹心,逃出三界。后被三清道祖抓到,投入到了异世界中……”
这段历史记载悠久,一些古籍上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都刻意将这段神话抹去,因此后世中很少有人知道相关记载。
万法魔主被废掉修为,从原先仙人境界,跌境七重,因为无力反抗,被直接镇压封锁在了域外疆场,那地方便是后世记载的“黑洞”。
如此,又经历了无数世代,万万年。直到如今……
万法魔主虽然恢复了七八成实力,但奈何天道玄妙,仍不能完全真身进入到此方世界。
因此,即便降临一座岛屿镇压住了整座北朝天下的气运。万法魔主本人的修为仍只能停留在四步化神境。然而,他所谓的四步化神境在别人眼中就已经与寻常同层次化神境高手又拉开距离了。
在同层次四步化神境强者的眼中,眼前这位周身都弥漫着恐怖黑暗气息的万法魔主就是完完全全的庞然大物,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
余邵的一番言语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即便是妖魔八脉的一个个妖王,看着面前的一幕。身体都有些感到无力。
毕竟一座岛屿降临后,便完全将北朝天下的气运所压制,并且逐渐弥漫到南朝。
被压制的此方空间中,所有人也都感受到由内而外散发的压抑感,面对万法魔主,就像是一个“失败”的念头直接被扔在脑海中,所有人都深信,在这魔主的面前,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然而,一个人之所以伟大。就是在于即便相信没有机会,也要在没有机会中创造机会。
“胡古道!”江辰猛然间怒吼一声。
对着那颓废的身影,破败的剑客。
没有人会猜到,在场中可以说是年纪最轻,修为最弱的剑客竟然比他们这些成名的老油条们更加有勇气。万法魔主好奇看了江辰一眼,原本以为,他这座岛屿降临镇压后,所有人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的实力实在太过强大,这次入侵一方世界也专挑了不大不小的莫霄世界作为首要根据地,甚至都没有惊动天庭,极力隐藏实力气息的情况下,在加上魔域大世界那边有魔魇老祖的强大推演阵法掩盖气息。
近乎完美无缺。
此时,纵然是天庭最擅长观察的“千里眼”与最擅长听音的“顺风耳”也没有办法感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至于其他强者大能们,面对这一方无足轻重的小世界都懒得多看一眼。纵然是一些好奇心颇重的三界强者,无意间注意到了这里,目力所及都是被魔魇老祖掩盖形成被层层云雾包裹的模糊世界。
无论是谁,根本不会猜到这莫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一刻,几乎没有丝毫获胜余地的前提下,所有人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没有人会否定他们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陈巨阙的死便以宣告了一切。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浮云。
没有一个剑客想退却,他们的选择竟然都如出一辙的一致“不退!”
然而,不退的结局。他们也很快猜到了死!
只有死!
余邵叹了口气,这口气到一半的时候,便听到了江辰的声音。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江辰。
这个主导的战场却并不起眼的年轻剑客。
胡古道缓缓扭头,眼神落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云龙道人不知何时与芷无咎并肩飞出。
那道长数十年未曾拔剑的手跃跃欲试,轻巧的弹指挥出,射出一剑。
胡古道又将头低下,万念俱灰,痛苦落泪。
江辰心中也跟着难受,他知道这一声若没将剑客叫醒,他便很难在醒过来了。
云龙道人不去看他,而是直接飞到了万法魔主的面前。
此时,这方天地。只剩他一个坐镇者。
万法魔主笑嘻嘻的看着他,如同直接下达命令的帝王,一字一句皆是不可违背的浩然之力,他轻轻朝后挥了挥手,只淡淡说出一个字“杀!”
云龙道人起手挥剑,等万法魔主一个“杀”字刚出口,方圆千里,剑气冲天!
术法近乎绝妙的云龙道人,剑术也是一绝。但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云龙道人的剑法并没有胡古道那般如江水般的浩荡气势也没有余邵的刚柔并济不同于秦九的一条道走到黑的凶猛势头更不会像子房那样成天隔空杀人的妙法。云龙道人的剑术更像是一种多元组合,如同多个法术集中到飞剑上,并同时斩出。这一剑的威力本以十分强大,在加上自己对道的庞杂领悟,将多元属性嫁接到飞剑上,威力更是提升了不仅一个档次。
汹涌剑气虹光冲刷着袒露在外的那座巨大世界岛屿,仿佛就要凭一己之力将它重新推回虚空裂缝中。
万法魔主如同在看小丑一般玩味看着他,这一动作仅仅出现了片刻……远处,有一粒红光逐渐变大,愈来愈近,速度飞快,那一剑,如蜻蜓点水,长掠而来。
骤然之间,万法魔主神色变得凝重,只见一道虹光由下而上,冲天而起,随即在万法魔主的头顶从天降下。那异世界魔主迅速做出反击,抬手露出两个指间,轻轻一提,脚下凭空虚踩着什么物事,轻轻一点,直穿下方平地上,瞬间溅起两丈多高的尘土,尘土一垒叠一垒,最终形成厚重土墙,延伸数十丈,立在万法魔主面前,形成一道可看令人惊愕的坚固石墙。
飞剑剑光打到石墙上,激起一阵阵尘土,包裹住万法魔主,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云龙道人略微感应,眉头一皱。云仙城的护城河水之中,有一股水流逆流而上,接着便是一道道水流,闲庭信步,如同有人踩在水柱上飞行,悬浮着珍珠般大小的雪白晶莹珠子,大放光彩,护城河原本已经成一片血红色,如今飞起的水流却都是整洁的透明色,再去看那护城河,仅剩不多的河水,更加鲜红。
云龙道人吃力操纵飞剑,额头冷汗直冒。低声怒骂一句,传音下方各处“快!快走!进城!”
下方一众剑客心知如今胡古道已经不能在战,如同失去精神领袖主心骨一般的剑客们,携着胡古道与陈巨阙的尸身,一齐奔入城中。
刚有几个人踏进城内,天际上空云龙道人便支撑不住,整个人被巨大水流冲击,直接卷入城中。
在秦九的阵法操纵下,护城大阵开启,一圈淡淡的金钟罩显印在周围处处,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光罩,那金色光罩上还若隐若现一些佛家梵文。
云龙道人身体直接飞回城内,并没有被金色光罩阻隔。
随着万法魔主带来的三万神魔大军的降临追杀,浩浩荡荡的魔族大军迅速攻城。
万法魔主身旁的青魔老祖悸阿罗冷冷看着下方显印出的金色光罩,玩味笑道“是小须弥金钟阵?”
欲魔老祖沉声道“没想到,这小小一方世界,竟也有如此巧妙阵法!”
神魔女子九尘也收起平常笑意盈盈,严肃道“难得难得。”
万法魔主一隐周遭水气云雾,只手抓起近在咫尺摇摇欲坠的飞剑,手上轻轻用劲,飞剑崩断。
云龙道人心中一疼,抬头看去,只见那飞剑在掉下来的同时,无火自燃,很快便被烧成灰烬。在场的剑客中有一部分人随着云龙道人的目光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中一凛。
须知,云龙道人是这些剑客修行者中实力最强的。虽然并没有参加三次论剑大会,但那并不代表他胆怯,反而说明了云龙道人一心求道,不图虚名。然而,即便是胡古道、余邵之流也都十分清楚云龙道人的强大实力。试想,若非真是一个无能的草包,如何能说得动这些成名剑客冒着生命危险为江辰助拳守城?
然而,当云龙道人飞剑崩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绝对强大的实力下,任何技巧招数都是纸上谈兵,徒劳无功的。万法魔主可以轻描淡写破了云龙道人的剑法,甚至随手将他的本命飞剑捏碎,让这位叱咤南北两座天下,甚至曾经一度比肩独孤行、令狐傲的牛人由于飞剑破碎顷刻间跌境四层,道心大乱。
尚未来得及回城的秦九心知肚明那一道“小须弥金钟阵”恐怕根本扛不住多长时间。
看着不远处就要冲杀而来的神魔大军,以及面前江辰、丁钰琪二人,心中一阵无奈,随即一咬牙,剑客逼近二人身边,大喝一声“快走!”秦九一手拉着江辰,一手拉着丁钰琪,带着二人便往城里跑。
眼见城门就要关上了。
“来不及了!”
秦九将丁钰琪的手握在江辰的手中,用全力将二人推进城中“江辰!你个王八蛋!”秦九眼中含泪,看着丁钰琪的目光却温柔如水。
“好好……活着!”
这是他对丁钰琪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城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丁钰琪扭头第一次真正与秦九对视,这个男人始终默默守护着自己,而她直到今天才有所觉悟。
好傻……
“不!”丁钰琪哭的梨花带雨,伸手去抓秦九“九哥,你……你快进城……快……进城啊……”城门关闭,秦九最后看了一眼丁钰琪,直到城门紧闭的那一刻。
云仙城下,手持扇骨剑的白袍青年只身一人抵挡万千魔兵。
他的袍子已被染成血红色,万千魔兵如同潮涌般朝他扑来,前赴后继,不断攻杀。
丁钰琪在城上,秦九在城下。
原来……
丁钰琪这才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那白袍青年不是江辰,是秦九。
始终都是……
她早该想到了,可是她却偏偏不想,她宁愿那个人是江辰也不愿他是秦九。
然而……她又怎能骗得了自己?
无数道箭雨落下,秦九抬头看向云仙城上的姑娘。
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秦九微笑着看了女子最后一眼,扭过头是温柔的眼神以变得坚定。
他的温柔,只可能留给一个人。
……“嘿!假如你的生命,还剩下最后十分钟,你会选择干什么呢?”
那剑客抬头看天,静静的看了许久“我很庆幸,我能来到这个世界,感受一切感受过的,经历一切经历过的……我很幸运,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的存在,这世界我来过了……”
真好……不仅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还碰到了最喜欢的姑娘……
秦九缓缓闭上眼睛,手中握着的扇骨剑九剑齐出,围绕在秦九周围处处。
如今……有些事算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胡古道身居江湖高位,按理说想得到女子青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仍坚持独来独往历练剑心三十年?姜轻侯本可以继续通过始创的剑雾领域完善剑法,却将剑术提升到九章大义,最不济也该是力比独孤行或是成就比独孤行还要高的新辈领袖,试想即便是剑门毁了又如何?他还年轻,完全有可能东山再起,却仍选择在事业的巅峰期戛然而止飞升天界,他原本可以做到连独孤行都做不到的事,可他却没有,甚至走时都毫不犹豫。难道只是因为洪并的一句话?唐门最后的弟子终究还是回了趟西蜀,见过了二十年没见惯的风景,回想当初初次遇到尹天瑶时的种种过往,心中应该会很痛苦吧……唐峰当了和尚,说是看透红尘,虽然拜两禅寺高僧为师,却始终未窥探到佛门大道,用老和尚的话来说,那是尘缘未了,修佛不是修,反而越修越糊涂,最后连为何而修都忘记了。佛不是靠修,而是靠悟,修的是心啊……在徐婉儿死后的第二年,李忻得到了天下几乎所有人都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基业,他成为了自己心中的大都督,成为了天下人眼中的大魔头。甚至连自己的师傅胡古道都背叛了,可是,却独独没有背叛那女子,女子依旧安静的躺在床上,冰凉的尸体用特殊手法敷上油蜡,可保百年不衰。人们都说李忻疯了,却只有他背叛的师傅明白这个痴情弟子他没疯,他只是太孤独了。
说到底,都是一个字。
秦九想着她当初谈起江辰时两眼放的光,微闭的眼中流下泪来,嘴角却是笑着的。
第九剑就算不承认,也知道自己喜欢她。不喜欢,如何能守了她这么久?不喜欢,如何能在看到她面对江辰时的温柔,心中会有对江辰的恨意?这情绪本不该有的。
秦九啊秦九……这辈子活的可真窝囊。
第九剑嘴唇轻动,小声道“为阿琪护法!”密密麻麻十几万魔兵同时射箭,他们不冲锋,只是一波一波的射箭,秦九先是流血,整件白袍都被染成红色,于是秦九干脆就坐了下去,盘膝而坐,九剑护身,扇骨剑直接破碎。
“这梦中的主人公并不是江辰,是秦九。始终都是……”
江辰看着城下第九剑,心中亦是何滋味。
秦九最后望向城上女子。
面对深情,无言以对。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很好的女孩。
只是……
丁钰琪的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与悲伤,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但这情感,并不是秦九想看到的。
秦九又怎能让自己心爱的姑娘流泪呢?
只是他明白,女孩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既伤心又觉得其实不用太伤心。
他只淡淡的露出最后一抹笑容,嘴唇轻动却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好可惜……”
……
好……
可惜……
一身白袍染道体,不负佳人与孤城。
他跟着哭了起来,面对万千魔兵,他没有哭,但面对丁钰琪,他心中却很心疼“若我走后,又有谁能好好疼你、爱你。”
他怕她会不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