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长安内城,带起了一丝波澜。
身在长安的大周权贵,可谓是耳目贯通。早上未央宫驳回奏疏至中枢府令,午后内城官佐几乎尽为知之。
大战期间,太子殿下突然将阎令相的奏疏,直咧咧的驳回至中枢府,完全是没有一下一丝的颜面。不论原因如何,这般行事总归会引起许多人的遐想。
经历了一日一夜的发酵后,次日朝会,阎象执版请罪,太子代陛下遂罚令相三万钱。
处罚很轻,对于一国之相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对于在朝的官员而言,却犹似晴天霹雳,阴霾遮目。
太子年纪轻幼,陛下出行,由其监国,名义上拥有着监领国政的权利。但阎相可是从龙老臣,而且执掌国政有十余载。这么多年下来,陛下都没有处罚过阎象,甚至都不会有丝毫慢怠,与其亦君臣、亦师友。
偏偏在今日,太子殿下做出了此般事
有的人看的清,有的看不清,也有的人不打算看清什么
朝会过后。
中枢府便下达关于左冯诩的逃役处置布告,逃役者十余人,悉枭首示众,择其户亲属一人,代服刑役三载。其户五服之内所有亲友,三年内不得参与科举。
嗯?
处置的结果,依然让高龑很是不满。
大周律内,根本就没有限制罪户参加科举这么一说。
不过,阎相也低过头了,自己已经威风了一把。若再揪着不放,恐怕就会适得其反了。
然而,阎象可未打算放过太子殿下。
傍晚时分,尚书令钟繇带着一封奏疏来到了太子宫,见到了高龑。
所谓的太子宫,其实就是未央宫内的一处小宫殿。整个太子宫,也不过三间宫殿,外加一个花园罢了。
太子宫主殿,名曰承嗣殿。
陛下亲自赐殿名、牌匾,寓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这些都无所谓,太子殿下自幼聪颖,以前虽多有顽劣,但监国以来,心性愈加沉稳,心智每每渐增。由其继承社稷,自己毫无意见,相信诸多大臣也都不会有意见。
毕竟,陛下就这一根苗,大家也没得选啊。
莫说以前,就算是现在太子依旧顽劣,依旧摆烂,他们也得给扶正喽。
主殿内的布置,很是简单。桌案、屏风、油灯,再无别物。
转入殿后,正是太子休憩的地方。
依旧是简素的装扮!
没有那些奢华之设,靡心之音。其间布置的物什,也就比大殿多了两样,床榻和书架
生性不喜豪奢,无疑又是太子殿下的加分项!
“臣见过太子殿下!”
“钟相不必多礼,孤未远迎,还望见谅!”
听到太子的话,钟繇不禁瞥了眼太子身前桌案上摆放的奏疏,微微一笑,回道:“殿下,些许繁琐,不必事事亲为。当今之际,还需以学业为重。”
“嗯?”
高龑看着钟繇,感觉莫名其妙。
于是,言道:“钟相不必担心,孤日夜亦有习读典故,万不会荒废学业。只是不知钟相深夜请见于孤,可是有何要事?”
“无甚要事,令相托臣来教习殿下研习书法。”
“啊哈哈”
高龑干笑了两声,有点尴尬。
自己那字迹,不说也罢。
“那便劳烦钟相了,钟相请!”
高龑谢了一礼,而后折身准备收拾桌案,好向钟繇研习书法。听父皇说,整个大周能在书法上与钟相并论者,唯有武威张芝张伯英。可惜,张伯英在自己好小的时候,就英年早逝了。
至于其弟张昶,虽类其字,可造诣上根本比不过钟相。
“殿下不必心急,书法一学,最重心沉气定。今夜,殿下好生休息,明日臣再来觐见殿下。”
钟繇微躬言道。
说完,口齿一囔,又言道:“另外,令相还有一言,托臣传于殿下。”
“不知阎相有何教导?”
“御史及调查司往益州已久,不日必将传回消息。彼时,还需殿下亲自下令,尽诛贪腐之人,以显威赫!”
“这孤年纪尚幼,且父皇有言,此般要务,皆由阎相作主即可,不必经由于孤。”
高龑一时间摸不清阎象的打算,于是假言与之。
钟繇目光盯着高龑,摇着头说道:“殿下,有些事情该面对的时候,不宜避之。逃役一事,殿下已显仁德。然为兆民之心,怀仁而乏威,亦非善事!此际,正当趁势为之,使威严不止!”
听了钟繇所言,高龑微微颔首,迟疑了片刻后,这才言道:“也好,钟相所言,孤谨记之。”
“那,臣便不打扰殿下休憩了,臣告退!”
“钟繇慢走!”
待到钟繇离去,高龑坐回案前,凝视着已经关闭上的殿门,久久不语。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阎相在朝中的地位,父皇尚且敬重几分,自己一束发小儿却是拿其立威
等父皇回来,自己肯定少不了一顿批。
现在,阎相又想要让自己处置贪官污吏,到时候肯定要杀不少益州的官吏。以后,自己会不会失去益州官员的支持,尤其是大将军的支持。
大将军,可也是益州人啊!
小脑瓜在那里胡思乱想,却殊不知自己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崤山绵延,大河奔腾,月头高照,玄关锁要。
函谷关头。
徐荣等人正与周瑜叙别,大军主力今日刚刚撤到函谷关一带,随即便开始过关向西而去。
说是战略行进,但谁都明白这就是撤退。
陛下命人传来旨令,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
攻打洛阳城,并非良策,甚至可以说是下下之策。即便有高达百余座的攻城重器在,大军依然没有太大胜算。
两万赵军精骑的威胁,远胜于城内的两万赵兵。而他们,只能凑出区区两千六百余骑,纵是算上骁骑校和羽林骑,也不过六七千骑罢了。更何况,陛下压根就没有将这两支精锐骑兵派给他们的打算。因为,两支精骑是唯一能够迅速支援河东的精锐部队。
伫立关头,眺望着延绵数里的火光,徐荣不由感叹:“三次了,老夫从洛阳退了三次兵了。每每望城感怀,却又无能为力唉!”
身侧周瑜,看着连声叹气的徐荣,倒也颇有些理解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军的心情。毕竟,曾经的他可是威名盖世,号称天下名将,却在洛阳城下接连折戟。
换成自己的话,只怕早就怒火攻心了。
“车骑,大战还未结束,此番胜败尤未可知。待来日,也许洛阳可踏马下之。”
周瑜思量了几息,只得劝慰一句。
徐荣摇了摇头,说道:“以退为进,说是上策,其实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此计,能否发挥出效果,还是得要看吾等的了。打的好了,自然不在话下。打不好,以退为进就成了退保家国了。”
“有车骑在,吾等必能大胜赵军。那颜良、文丑,有何战绩,何德何能与车骑并列天下名将。”
贾逵却是心气激昂,带着坚定的语气,一边给徐荣他们打气,一边也给自己打打气。
“不错,粱道所言正是。车骑南征北战数十载,大小战何以百计,颜良、文丑不过徒有虚名。若非田丰老贼耍了诡计,让祭酒、参军他们一时失算,正面交锋,赵军何以胜吾。现今,锋芒尽露,雕虫小计尽显赤日之下,再行交锋,吾大周必胜!”
场中另外一员老将第五儁,亦是出言说道。
退兵,对于军心的影响非常大。此时,仅是看看主将徐荣都有些灰心丧气的神态,就知道下面的将士们,有多么糟心了。
“好了,第五将军的话都记住了吧,吾大周必胜!”
到了这个年纪的徐荣,什么不知道,方才的失意转瞬即逝,嘴角挂起笑意,冲着身旁的几员大将言道。
随后,拍了拍周瑜的肩膀,叮嘱道:“公瑾,稍后吾等便要往武关去了。整个河洛地区,只剩下汝第八军。算上三关守军,也不过两万两千余人。军中的聚集的骑兵吾交给汝,伊阙实在不行可以放弃,但函谷、陆浑万万不能有失,明白吗?”
闻言,周瑜不自禁的挺起胸膛,注视着徐荣的眼睛,点头言道:“末将定不负陛下与车骑厚望!”
“第五兄,后军就由汝多多照看,某先带粱道他们,追赶前军。”
“车骑且先行一步,末将随后便至。”
“公瑾,小心行事。”
“车骑放心,瑜不敢大意。”
“粱道、叔威,号令中军,出发。”
“诺!”
很快,随着车骑将军大纛下了关头,浩浩荡荡的中军诸部,亦随即护持而出。
宛若火龙的队伍,彷佛如同贪吃蛇一般,不断的增长着自己的身躯,在崤山北道之间,蜿蜒蔓延。
依旧留在城头上的周瑜和第五儁二人,仍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退往关中的大军。
“老将军,后军人数可不少呀。再算上民夫以及粮秣的重新调度,徒耗国力啊!”
没了这么多人在,周瑜也能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唉”
第五儁长叹一声,言道:“没办法吧,先手失算,就是如此。祭酒和参军,只怕还是小觑了赵国君臣。甚至,吾等军中骄傲自大,不把赵军放在眼里的也大有人在。”
“这一点倒不能说是坏事,毕竟眼下局势不利,骄傲自大的人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带动下将士们的心气,免得一落千丈。”
“公瑾看的倒是明白。”
第五儁笑了下,没多说。
周瑜继续说道:“嗨赵军在河洛一带的兵力还有八万步骑。老将军可否给晚辈支支招,伊阙无论如河还是不能丢啊。丢了伊阙,赵军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公瑾这一问,可算是难住老夫了。依老夫之见,赵军绝不会攻伊阙,倒是伊阙道,公瑾或许可以做些文章。”
“伊阙道吗?”
周瑜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自己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理论上大有可行,可怎么付之实际,却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