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堂主方子远心头狂跳,自打结识风野擎,随他走南闯北以来,已近十年。却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形鬼貌的枯瘦老者。
观那老者周围的残肢,分明是牢狱中的囚徒,解下他的镣铐之后,被他一双枯瘦鸡爪,一把插爆心脏,咬断脖颈,然后大快朵颐。
根本神志不清,敌我不分,偏偏又修为高绝,令人心悸。
刷刷两声锐鸣,袖中抖出两柄短刀。一黑一青,左名“追电”,右名“逝影”。皆为无双快刀,随着罡劲催发,厉芒吞吐。往胸前铿啷一叠,隔开腥臭冲天的恶煞。
而且他方才的话,什么意思,邀请风野擎用餐?呕!右眼一个劲地狂跳,眼前都抖出了重影。
“殷先生,今晚我寨动乱,是否是你所为。”
“不是,不是,不过也可以说是,嘎滋嘎滋,你的小寨子,我还没有心情去管……”
疯老人头也不抬,致力于怀中血肉。
“先生还是这么爱打禅机,小子驽钝,还请明言。”
风野擎面色阴沉,平素爱笑爱闹,肆意,洒脱,恣睢的豪迈样子,全然不见。换上一副冷面孔。
方子远瞎猜也该晓得,这是因为,现在风蛮寨的情势,已不在他掌控之中,盖因眼前这名老者。
“‘祖’要复苏了,他在召唤他的血裔,所以我等便拥有了自由,在这片大地上,践行他的意志。”
“先生,这所谓的‘祖’,你同我讲了不下二十年。不论是我,还是你,都从未见过他的样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约莫三十年前,风野擎还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小崽子。凄风苦雨,露宿街头。
就在要饿死,冻死之际,幸为一善良酒家收留,端茶倒水,从此有了一份生计。生活好不单纯,好不天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涉足武道。
不过就在某日,横祸飞来,一村三百余口全遭屠戮。犯人是个在大邑也赫赫有名的疯魔,殷毒龙!
他在熊熊烈火中,第一次见到这个魔头盘膝啃咬碎尸时,差点被吓得精神失常。
那时他也像今天这样,满口是血,形容疯癫,拍拍身边的空地,邀他同餐,“桀桀!又是一名‘血裔’,我祖荣光,必将再次重临大地!来来来!这些贱愚的血肉,会让你想起一切!”
当搏动有力的心脏,被硬生生塞进他的食道,热血流进胃里时,他看了海潮。红黑色的海潮,它们是大地尽头的远山,天际飘荡的云朵,扭曲,深化,只留下红黑两种色彩。然后蠕动,翻滚,铺天盖地而来。
他被淹没,然后窒息。
晕厥之前,他听到一声叹息,“唉,觉醒的不够完全,但也算了,也是我族一员……”
殷毒龙本身的武艺,并不能与大邑其他榜上有名的大盗相提并论。虽然他已臻宗师之境。
他令人闻之色变的原因在于,性喜啖食生人血肉!丧心病狂,可令小儿止啼!寻常人作恶,到底能说出个理由,而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据他所言,他在一年之前,还是个钝秀才,死老魅。年逾五十,屡试不第,未能在大邑武举上取得分毫成绩。
只知道宅居在家,殴打贱内,大吼大叫,发泄自己的无能。
不过突然有一天,蒙受天启,明白了世间许许多多隐秘。自己来自何处,贱内来自何处,万人之上者,万人之下者,究竟为何有了那么大的差异。
而后烹煮了贱内,大块地吃了。体内的血开始翻腾,眼睛蒙上赤色,两耳也变得尖长。数十年未曾突破的瓶颈,开始松动。
今日,煮妻证道,晋入先天。
“我祖有朝一日,必将重临人间,我等需为其降临铺开坦途,献祭这世上的贱愚……”
他不发狂时,偏爱摆弄星盘,龟甲,筹算,在夜幕降临时,对着天上无尽的星辰。
瞳中闪烁着睿智之色,自称“殷先生”。
风野擎也称他殷先生,“先生,那我等的祖,还要多久,才能重临人间啊……”
胃中的血肉在翻滚,刺激得他只想呕吐。但不能吐,会被殷毒龙打个半死。
生啖血肉,会让他修为精进神速,不过,真的是太恶心了。这或许就是他口中“觉醒不完全”的锅。
“快了,快了,就快了……”
或许,对于天上的星辰而言,十数年当真是弹指一瞬。不过对于凡人而言,真的太久,太久了。
久到风野擎晋升宗师,联合曾经的风蛮寨,制住殷毒龙,穿了他的琵琶骨,封印住他的修为时,还没有半点动静。
一直到今天。
殷毒龙将最后一整条大腿,生吞入腹。而后盘好双膝,五心朝天,双手高举过顶,神情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配合周遭血肉狼藉,好似在向某位邪灵祭祀。
风野擎当然知道,他在向哪颗星辰祈祷。
随着咒文念诵,他的肌肤竟然由黑转白,血气充盈,满溢出无尽的活力。
不过脸上,依旧皱纹深邃,沉重的暮气,挥之不去。与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躯体,形成古怪对比。
“桀桀!风野擎,你当晓得,你我才是一路,与这些贱愚再怎么打交道,也无法融入。”
“狗屁。”
他虽然不懂殷毒龙口中说的血裔。但他晓得,自己分外厌恶生啖血肉。甚至可以放弃这条快速修武的捷径。
靠着自己的拳脚,千锤百炼,方才得以炼气成罡。体内的血,终究还是人,也就是“贱愚”更多一点。
“今夜,我被人拔出胸中钩锁。而在三天之前,我亦受到了新的天启。风野擎,你现在有两条路选,第一,是化为我的血肉,让我的血,更加精纯!第二,是随我再次行走人间,传播祖的意志!”
“第一,我还不想死;第二,死也不要。”
大汉吐了口唾沫,这老疯子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看来今晚风蛮寨搞鬼的另有其人。
本道他被锁了这么多年,也该内气枯竭,自发死亡了。上次来看,已经是干尸一具。不想今次被人拔出琵琶骨中铁锁,竟又再次复活。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连这玩意都要去救。
“方堂主!替我掠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