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莫要惊慌。现在最重要的是通知家族高手,陈家势大,这里又是上京,谅这小贼也不敢随意伤人……
嘎吱——
刚退出一步,脚后跟便踩断一截枯枝,清脆的音色,在寂寥的夜幕中分外响亮。
他面色狂变,深吸一气,竟然还有力气拔足狂奔。但是恶臭狂风呼啸而来,熏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令他战栗的是,随着茅房门户洞开,猛烈的恶臭中竟然混杂浓烈的血腥之气。他惊慌回首,一片赤红在眼前铺开。
空旷的茅房里横七竖八竟然躺了数具残尸,脑袋脖子散落一地,瞳孔放大密布血丝,死相凄惨,令人发毛。
额上传来钝痛,他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失去意识。末了,只看到一只畸形手掌盖向他的脑门。
黑色人形动作迅捷,几如一道黑色剪影。他身材颀长,只是长得有点不像话,宛如一截风干的竹节虫。
等云破月影,照出一张清癯的脸来,更是让人大吃一惊。他的腰身竟然分作三截,晃动之间,像只直立的蜈蚣。手足还有脖颈同样,移动之时,嘎吱有声。脖子可以绕脑袋转上一圈,眼珠子硕大如轮。
手腕一甩,陈五直挺挺的身体倒在地上。惨白的汁液从他指间滴答下来,淌在地上。
“亥时二刻,他们也快行动了。我也得加快速度。”
怪异人形舔舐了下手指,目光灼灼,宛若两盏点着赤火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不定,风一吹,便骤然湮灭,隐去踪影。
呼——
夜风轻起,繁密的枝桠晃动,树影婆娑,这片空地上竟然变得空无一人。包括陈五倒下的尸体,还有茅房中散落的残肢。
空气中竟连一丝腥气杂臭也不曾留下。
黑影修为之高,隐匿之法卓绝,堪称匪夷所思。
……
上京作为武道胜地,名刀名剑,自然少之不了。
寻剑者大都会去城北铜雀坊,城南天剑门,都是久负盛名的铸剑之所。
天剑门主不仅以一套“风云无量剑诀”问鼎当世极道,更天生神力,少时便纯以肉身与三五头蛮象角力。抡起千斤铁锤,能将一块锈蚀顽铁,锻打成钢。
运起功诀,一双肉掌足可搓金成土。放眼大邑,炼器铸造之法,无有出其左右者。
剑门雀坊,皆设铜炉千座,不分昼夜,炉火不熄,铿锵噪耳的锻打之声,隔着三五条街,都清晰听闻。
然而在偌大上京城,有这样一处小巷,漆黑幽暗,不见生人,更不闻有半丝虫鸣异响。饶是春分天,百虫复苏,唧唧不断。在午夜间,和着人声把整个上京都点沸了。
漆黑巷陌只在横贯京城的大道一侧,并不难寻,甚至距离热闹非凡的花街,也只有三五十丈。往来人流,络绎不绝,车水流马,如同川海。竟无一人朝巷中探头,窥视分毫。
这条宽不过七尺的小巷,好似就此与世隔绝,从往来人群的注意力中隔绝。
铿啷——
宽阔敞亮的青石路上,走来一尊怪人。
黑衣黑氅,腰背佝偻,脑袋几乎要磕到地面。不时喘着粗气,抬起脑袋看向四周,露出一双,诡谲摄人的瞳孔。
冶艳赤芒一烁而过,如同吞吐不定的刀锋。
左手拄着根拐杖,纯由黑铁打造一般,沉凝着暗色的光。拐头上盘着三五只蛇。颈子间皮鳞舒张,如同扇面,被老者握在手里。蛇瞳殷红宛若滴血,颈子曲起,作势欲扑。
钝圆的底端磕在青石路上,发出一声闷响。浑厚的音色,穿破喧闹的街市,一头没入无际黑暗。
他一身黑氅周围,有无尽烟灰般的物质零落,飘零在地上,嗤嗤有声,分明就是为天下人讳莫如深的“煞”!
然而他一路前行,身后恶煞滔天,几如划出一道异类世界,却仍旧不为周围行人注意。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似乎因为老迈,不胜路途辛苦。
而后方向一转,便入了同样从不为人注意的漆黑巷陌。
铿啷——
甫一转入幽暗巷口,犀利剑气便如风卷出,吹得他一身衣袍煞烈,呼啸不止。头上的兜帽被吹开,露出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倒不是被毁去了面容,而是一身肌肉松弛,辨不清形状。诸如眼皮拉松,像一对门帘,遮挡暗红幽芒。两耳垂肩,像是热化了的油脂般,抖擞不止。
铿啷——
清脆的金铁交鸣音,落在他耳中愈发清晰了。带着节奏,不断律动。分明是有人在磨剑!磨出铮然剑鸣!
一点昏黄幽芒,自黑暗中点出。
寻迹走去,模糊光源在视界中散开,照出一摊——剑器。
这条用草席蒙上粗麻铺开的铺子上,有半丈来长的斩马巨刃,明晃晃的刃口上开满锯齿,煞气森然。背上穿了八九只铜环,柄上镶嵌了铜制的骷髅。宛若大汉盘踞在地,四处张望,摄人心魄。
有一掌来长的短匕,漆黑如夜,嗜尽光华,分明纯以玄铁铸造,削铁如泥。无人御使,却兀自嗡鸣,渴求鲜血。
同样也有四尺八棱青铜剑,月色流光,便从剑刃上倾斜如水,闻之有淅沥声,玲玲悦耳。君子谦谦,不偏不倚。
每一柄剑,都如有生命,在寻人择主。
灵性之剑!
放眼整个邑国都罕有听闻。
天剑门主的铸造之技,妙则妙已,但离这等神异之相,相距甚远!
那昏黄的光芒,原来是一盏灯笼,搁在地上焰火明灭。
灯笼旁坐着一名老人,正在砥砺剑锋。同样黑衣黑氅,瞳芒殷红,宛若滴血。手中的凶器,亦刀亦剑,直背直刃,单面开封。随着老人在剑锋上浇了水,在坐下青石上研磨,不断有犀利剑气荡出。飘散在夜中,宛若清歌。当然这是在无视它骇然无匹的毁灭之意下。
他听到铁杖敲击地面,发出闷响,止住了动作,缓缓抬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手中那柄剑,好似也停下了研磨,砥砺自身的修行,一并抬起头,望向蹒跚而来的佝偻老者。
“清源徐陵至,来赴三十年之约,向前辈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