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腥臭脓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反倒是身前一空，前方一无所有。他撞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转瞬间指上剑诀接连变化，将三柄剑胚催开，肆无忌惮地向虚空中扫动。剑气纵横，无尽的杀戮之气充塞寰宇。这种气息是生灵宿敌的，但在这片空间内莫说是虺屿古魔的脏腑，便是半丝活物气息都没有。

剑剑斩出，剑剑劈空。路远暝心中暗惊，唤了一声“回！”，剑胚游鱼也似，从黑暗中闪回，绕着他身边游走。古魔的神通胜过他数筹，小心为上。

他甫一定下心神，观察这片府内空间，躁涌的灵气渐趋平息，足下便蓦然一空，飞速向下跌落。

并且一旦开始下跌，纵使他再次运转玄功，将身法拔涨到极致，也无法御空飞行。

“怎么可能！”

即便在真正空无一物的虚无中，武者也可凭借内气借力，挥转自如。路远暝心念电转，忽地想起曾经听过这样一种故事。世间有大河，八百流沙，三千弱水，号称鹅毛漂不起，芦花定底沉。非但如此，即便是天上飞过的飞鸟，也会双翼无可凭借风力，一头砸入水中。洋洋流沙底，沉尸不知数。

这种传说中描摹的光景，倒是与路远暝现在遇到的境地极其相似。

“莫非是这片空间独有的规则……”

收拢玄罡于体内，护住周身百窍，心脉，正严阵以待。忽地面上一痛，如同撞击一堵无限深厚的石墙上。他向前摸索，发现自己竟然落地了。保持四肢伏地的姿态，狠狠摔在地上，格的鼻青脸肿。原本的前方变成了下方，下方变成了前方。天旋地转。

在这片虚无中，不仅上下左右是紊乱的，包括眼耳鼻舌身，所有感官都无法发挥作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除了虚无，还是虚无。伸手向前方摸索，指尖连空气的触感都没有。纵使大声呼喊，灌注了十足罡劲的龙吟虎啸，都一并被虚无吞没。

若非武者特有的敏锐灵觉，仍能起到作用。路远暝甚至当即要发起疯来。所有的招式，都无法起到作用，这让他惶恐不安。

祭起剑胚，他直起身，向黑暗中摸索。

铿啷——

铿啷——

他披着厚重坚实的铁甲，走在黑暗之中，甲片碰撞，发出颇有节奏的声响。

梵圣甲衣身为灵器，自身有着极其微弱的念识，它分明感受到了状况的诡异，森冷的寒气正从四周蔓延开，侵蚀它的锁节与簧片。铿啷轻响，不需主人操控，它自发激起镶嵌在外围的佛骨舍利，绽放华光，颂唱梵音，驱赶邪祟。

伴随着玲玲的甲片撞击音，他就像一名寂寥的旅人，摇曳着驼铃，行走在荒芜的平原上，抑或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飘荡在漆黑夜空。

“这古魔的体内，竟然有那么大的空间！”他越走越是心悸，眼前这片黑暗竟然好似摸不到头一般。这样下去，他的剑胚无用武之地，岂不要被困死在这个地方。

转念一想，却也释然。这些魔物都活了不知几百岁，即便本事心智不长，这与生俱来的体内空间不知要膨胀到什么地步。

况且，空间虽大，却也没有演化出传说中那般骇人听闻的神通。诸如遍刮黑魇风，红莲火，一时三刻将装入其中的存在化成脓血。抑或丹火熊熊，将其炼成药丸。

“可惜，通天剑胚奥妙无穷，以我现在的本事，只能祭起它来去，横冲直撞。”

路远暝喃喃自语，兀自摸索，忽然耳廓一动，听到一阵潺潺流水声。并未露出狂喜，反倒皱眉沉思，激发灵觉，向黑暗中探去。这可不是被困在幽暗无人的地下深涧，听到活水流淌声，便意味着有出路。

哗啦啦——

靠近不过三五十丈，流水轰咆声便愈烈，宛若他被这条河流锡吸引着，拉过来一般。

“还真有条河！不过这河……”

路远暝临靠河流，佯装淡定，甲衣剑胚通通激发到极致。悄悄勾着脑袋，向河中望去。却悚然一惊。

这条大河悬在地上，横宽超过百丈，流动时轰鸣声震天。漆黑浑浊的水质中，一只只或青或蓝，或红或紫的幽芒，静谧闪动。

“嘶——”

路远暝龇着牙，齿间漏风，掩饰惊愕。这哪里是什么河，分明是无数幽魂，团聚在一起，向着一个方向疯狂涌动。它们身上的气息，路远暝再熟悉不过，不到半日之前，便与其中的翘楚进行过交手。

幽魂同样也是有寿命的，并非死而复生一次，就能彻底不灭。在漫长的时光中，鬼物也会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姓，失去灵智。最后溃散，重新投入轮回。

这里的鬼物，尽管成群结队，却比路远暝在古冢中遇到的那几名前辈要弱得多。怕是都早已失了本性。

“它们在赶去什么地方……”

若是被困在这片空间太久，毫无疑问，路远暝也会向他们一样，先是失去肉身，再则是神魂。但用不了太久，只消小半日功夫，妖螭邪星降临之后，他便会被拎出去刮去身上的重宝。再一通炮制，无论生死。

“不论前方危险与否，我都必须要去……尽快找出出去的道路！”

玄功运转，他骤然化作金色流光，凌驾于死河之上。蓦然他浑身骤然，眼角余光一瞥间，他竟然发现死河之中，始终有一对腥异眸子，盯住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