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月轮，兀自摇曳的泥沼扑下来时，宛如整片天空一同坠落。

骇人的压力，宛若山摧海崩，沛然莫御。以神魂窥视到的景象，大都夸张肆意，天马行空，不羁于现实。盖因神魂之身，与修者的想象力有关。这一点，路远暝早已见识过多次。并且在自己神魂强大之时，也用过这一招唬人。

可是现在，纵使告诫自己，眼前展示出来的，只是虚影，威慑，也无法克制羸弱宛若烛焰一般的身体，不断曳动颤抖。凌冽寒意，刀剃入骨。路远暝瑟缩发抖，上下牙之间，敲出一篇灵动乐章。

就在可怖黑影扑进山蛉奎躯体的一瞬，他同样倏忽一动，合身跳入识海空间，中央矗立的炉灶之中。

往灶堂中一蹲，那缕飘摇晃动的火苗沾上他的躯体，猛然沿着衣角窜上，点燃全身。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火人，焰光炽盛。火焰身躯完全取代了炉灶中原本微弱的火光，照得整片识海都熠熠生辉。

这是吞火功中记载的秘法，焚神炼。能够使修者短暂借助炉灶中的薪火之力，强化神魂。虽然与水鬼的可怖魂力相较，仍旧如蚍蜉撼树。但是火焰为一切阴魂鬼物的克星，再加上占据肉壳的主场优势，在水鬼手中自保有余。

路远暝按着泥沼的边缘，等待许久，却都不见阴寒之力进一步侵入他的识海。

“这家伙，难道不想要这具肉身了么。”

灵觉探出一丝，观察身体的情况，竟然发现水鬼操控着山蛉奎的肉壳盘坐了起来。这种操控之法并非取得了对肉身的控制权，倒像是路远暝之前以气成丝，串联筋骨的傀儡术。终究不能长久。

幼童样貌的山蛉奎面上浮现一丝阴邪诡异之色，跏趺而坐，左右手指各掐印诀。在路远暝看来简直不伦不类，在他的了解中，指印无非释道两家。而现在山蛉奎所掐印诀却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家。

“鬼印……”

山野怪谈中的记载甫一给了他一点启迪，识海空间蓦然一晃。浮现出一只倒三角锥一样的脑袋，猩红的瞳孔硕大明亮，宛若黑暗中飘出来的灯笼，“山蛉奎！山蛉奎！”喉部的薄膜震颤，不断念叨着这具肉壳持有者的名字。

路远暝吃了一惊，仍旧按着灶堂边缘，不敢轻易动弹，这家伙竟然还在叫着这个名字，也该知道里面早已换人了吧！

或许是听懂了路远暝的心声，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唤魂秘法无用，蛮禺水鬼在连叫七声后，噤了口。静静地望着炉灶中的火人。

四目相对，路远暝心里咯噔一下，识海空间显而易见地出现了变化，浮现出混乱的水纹。

这只水鬼竟是在试探，上一次仓促扑入路远暝识海，却被灶火烧了个正着。所以这次，它的目的是来探查自己到底是栽在了什么东西手上。

念及此处，路远暝站了起来，吞火功中传授的观想法门运转到极致。炉灶神体蓦然成倍增长，颅顶的头发虚化，成为一蓬冲天而上的烈火，一溜符文从眉心一直刻到下颔，散发着璀璨的金红色光芒，神秘莫测。

腰部以下同样虚化，从灶堂中延伸出来。只有胸肋往上的部位，充了气般成倍膨胀。数个呼吸便充盈了整片识海空间。两条交叠在胸前的手臂像是三五个成年人合抱来粗的树干。

“嗤——”

这一姿态甫一显出，水鬼竟然展现出了出了叫魂，沉默之外的第三种表情——轻蔑。

它的口中漏出一丝声响，如同蔑笑。

路远暝幻化的烛焰巨人晃了一下，莫非是虚张声势被看了出来。先前缩在炉灶中，尚且还能让其投鼠忌器。但是一旦显出身形，却有点黔驴技穷的意味了。本以为能凭这副姿态将对方唬走，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观这只水鬼，懂得控制孩童盘坐，掐指捏印的样子，也像是懂得修行。定是一眼就看出了路远暝这副姿态，并非真正的神魂壮大，而是借助了某种秘术。

严阵以待之时，水鬼却忽地把脑袋一缩，缓缓从山蛉奎的肉壳中退了出去。化作一片漆黑烟瘴，乘着月色呜咽着飞向蛮禺河的方向。

水鬼甫一出去，火焰巨人便轰然一散，路远暝从灶堂中跳了出来，抹了把脑袋上的虚汗，“呼，有惊无险！但是这次可被这老鬼摸了个底，下次再碰上他，可能就要动真格的了！”

离了灶中的薪火之力，他的神魂身尚且一片空白，苍白纤弱，像是一截一吹就断的细长竹竿。

山蛉奎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黑色的瞳仁中一点火芒跳闪。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转首四顾无际黑夜，层层赤桑，林叶掩映。行鼓老猿尚且没有踪迹，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急躁。